這一路上,季連清看到很多村莊被洪水沖垮,街頭隨處可見無家可歸的難民,親眼所見,她才意識到,這一次的水患是多麼嚴重!
如今雲城的堤壩已被沖毀,若不及時修理,整個雲城都會被洪水淹沒,連帶着下游的其他城市也會很快被淹沒。
西鑰昇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雨霧中,季連清站在門前,直到再也看不到他,才收回了目光。洪水肆意洶涌,多少家庭已經被毀,多少夫妻已經生離死別。她慢慢轉過身,脣畔溢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
她剛回到自己的屋子,季連朗、風曲泠、冷妍霜匆匆趕了過來。見到她安然無事,衆人才放下心來。
“清兒,你沒事就好,雲城這兩日發洪水,已經沖毀很多地方,大哥還擔心你們在路上遇到危險,現在看到你沒事,大哥就放心了。”季連朗走上前,擔心的說道。
季連清笑了笑,“大哥,我沒事。”
“昇王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嗎,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冷妍霜掃了一眼屋子,疑惑的問道。
“他將我送回來,就立馬去了府衙。”
季連朗聞言,無聲的點了點頭,“這次洪水來的兇猛,怕是昇王接下來一段時間要忙了。”
風曲泠從出現一直未說話,他靜靜地走到窗邊,往日寒光冷意的雙模裡,此時卻攏上一層淡淡的憂愁,他突然開口道,“怕是雲城裡,已經有瘟疫在蔓延了。”
他的一番話,如千金重石砸在衆人的心頭,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變的異常凝重。這次發洪水城裡死/了太多人,屍橫遍野,根本來不及處理,怕是這場瘟疫,已經無法阻擋。只是,若瘟疫大範圍蔓延,整個雲城乃至附近的州縣都要遭殃。
季連朗立刻起身,“清兒,此事關重大,必須及時稟告給昇王,我這就去府衙。”
季連清雖擔心季連朗的安危,可心中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她凝眉看向季連朗,“大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放心。”季連朗點了點頭,轉身問風曲泠,“風神醫,你是否願意與我一同前去?”風曲泠醫術高超,有他在,這場疫病相信很快就能控制住。
風曲泠轉過身,沒有半分猶豫,隨着季連朗快速的出了院門。
雲城府衙內早已亂成一鍋粥,西鑰昇與南宮凌剛一到府衙門前,一名衙役長劍一揮,攔住了兩人的去路,“大膽,官府重地,也是你們隨便進的嗎?”
南宮凌擡腳就將此人踹倒在地,厲聲道,“不識眼的狗東西,昇王在此,我看誰敢造次!”其他人本想上前幫忙,一聽此言,嚇得立馬跪了下來,連連磕頭認罪。
西鑰昇冷冷的丟下一句話,快速進了府衙,“讓你們府尹立馬到前廳來見本王!”
衙役們戰戰兢兢的答了是,待西鑰昇離開,他們纔敢擡起頭,後背早已汗溼一片,“快,快,蠢貨,還在這楞着幹嗎,還不快滾去輕府尹過來。”跪在最前面的衙役一邊抹汗,一邊狠狠的罵道。
沒多久,一名身穿朝服的官員小跑着進來,看到西鑰昇,他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下官不知昇王駕到,迎接來遲,請昇王恕罪!”他的聲音忍不住的顫抖,躬在地上的身子哆嗦不停。任他如何也想不到,昇王居然趕到這個時候,來了雲城!
“哼,李廣財,本王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西鑰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嚇得跪在地上的李廣財驚恐的抖了下。
李廣財額頭上頓時沁出了一層冷汗,他趴在地上,戰戰兢兢的答道,“回昇王,灕水河突發洪水,將堤壩沖毀……”
“本王是問你爲什麼堤壩會被沖毀,朝廷每年撥重金給各地方治理水利,你們就是這麼治理的嗎!”
李廣財聞言一驚,身體更是顫抖的厲害,額頭上的冷汗不停的往下落,他也不敢擦,只跪在地上驚恐的說道,“冤枉啊王爺,下官……”
“夠了,此事本王自會查個清楚。”西鑰昇厲聲打斷他,“本王問你,城中目前死了多少百姓?每個地方是否都派人去指揮抗洪?是否派人去救援?”
李廣財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去,一張臉慘白如紙,“回……回王爺,屬下正準備派人去城中救……救援。”
西鑰昇眼中瞬間凝聚起狂風暴雨,冷冽狠戾的目光寒光陣陣,他擡腿將跪在一邊的李廣財踹翻在地,聲音冷寒徹骨,“這就是朝廷的好命官,此事本王日後再跟你算。還不給本王滾去指揮抗洪,洪水不退去,你就提頭來見!”
“是,是,下官這就去。”李廣財連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才連滾帶跑的跑了出去。
“修染。”西鑰昇沉聲喊道。
站在門外的修染聽到聲音,閃進了堂內。
西鑰昇左手掐着眉心,沉聲道,“你速速派人去城中支援抗洪,讓暗衛將這次堤壩沖毀的事情差個清楚,本王今日就要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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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修染離開後,沉默了許久的南宮凌突然開口道,“朝廷每年下發給各地修建水利的銀兩,都由戶部分配,再由工部分配到各地,如果我沒記錯,工部尚書趙和宗是太子爺的人。”
西鑰昇冷笑道,“本王還在想回朝後送什麼大禮給太子,看來這次的禮還真不輕了。”西鑰昊,這次的大禮,你既然親自送到本王手裡,如果不夠“盛大”,又如何對的起你?
南宮凌脣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是這笑意不似往日妖嬈嫵媚,卻如出鞘的利刃,閃着令人心驚的寒冰,“太子爺收到你這份大禮,怕是要元氣大傷了。”
季連朗與風曲泠很快趕到了府衙,他們向西鑰昇彙報了瘟疫的事情,便帶着人立馬動身去了城外。如今城外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也是死傷最慘重的地方,如果瘟疫爆發,那裡定是災情最嚴重的地區。
這一夜,西鑰昇沒有回去,當日下午,他離開嶼城前讓人調派過來支援的兵士也趕到了雲城。
西鑰昇與南宮凌親自帶着兵士到灕水河外抗洪,親自指揮修壩挖渠,杜絕洪水再一次大範圍入侵到城內,又將氾濫的積水想辦法往地勢低的地方疏導出去。
當季連朗與風曲泠趕到城外災情最嚴重的地方,瘟疫已經開始蔓延,來勢兇猛,如病毒般迅速在受災區擴散。
風曲泠走到一堆茅草堆前,因爲洪水的沖洗,所有的房屋都被沖毀,僥倖活下來的人傷的傷、殘的殘,無處可去,只得聚集在一片破爛的廢區。
風曲泠目光從難民身上掃過,發現他們有的人重咳不止,有的人因爲高燒已經昏迷了過去,每個人面色蠟黃,臉上手上星星點點的長滿紅疹。他心中一凜,忙走到一名婦人面前,蹲下身問道,“你們在這裡呆多久了?”
那名婦人靠在茅草堆上,懷裡還抱着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臉色紅漲,因爲高燒而不省人事。婦人見有人過來,忙抓住風曲泠的手,哭着哀求道,“我們已經在這裡駐留兩日了,因爲村裡已經被沖毀,大夥都逃了出來。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子吧,他已經昏了兩日了,求求您了。”
風曲泠低眉看了一眼婦人懷裡的男孩,紅漲的臉上生出了許多紅疹,因爲高燒的緣故,脣上已經起了皮,嘴角掛着白色的唾沫。
他擡眸掃了一眼其他人,沉聲問道,“這附近還有其他難民嗎?”
婦人痛苦的點了點頭,邊哭邊答道,“這附近還有其他幾處地方,也是和我們這些人一樣,村子被沖毀了,逃到這裡來的。”
突然,婦人懷裡的男孩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嘴裡不停的吐着白沫,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像是隨時都會窒息一樣。
婦人見狀,抱着男孩跪在風曲泠面前,驚慌的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兒子吧,求求您。”
風曲泠眉頭深凝,急忙喊道,“快將孩子放在地面上平躺着,快。”
婦人見風曲泠表情十分嚴肅,不敢有半分馬虎,忙將男孩放到地上,跪在一邊淚流不止,“狗兒乖,別怕,孃親在這裡,狗兒乖。”
風曲泠伸手探上小男子的脈搏,薄脣如一條直線般緊抿。
“查的怎麼樣?”季連朗探查回來,見風曲泠正在探診,忙走過來問道。
風曲泠並未答話,隨即又探了婦人的脈象,一連探查了好幾個人的脈象,才走到季連朗面前,“季連兄,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籬牆外,風曲泠才沉重的說道,“從他們脈象來看,確定就是瘟疫!”
季連朗聞言,心中一驚,他擔憂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難民,凝聲道,“方纔我去的幾個地方,那裡的難民也和這裡的人一樣的症狀,看來這瘟疫,已經在難民裡擴散了。”雲城乃與白楓國往來的重要商城,人口繁密聚集,一旦疫病不能及時控制,傳播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風神醫,這場瘟疫一旦傳播開去,後果不堪設想,還請風神醫一定要儘快想出辦法。”
風曲泠毫不猶豫的答道,“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眼下最重要,要先最快的統計出哪些區域已經感染上了瘟疫,然後派人將已經感染瘟疫的人隔離開,單獨爲他們開闢一塊區域醫治。我這就將方子告訴你,你速速派人去大量採購藥物送來。”
“沒問題,我這就派人傳話給昇王,將此地封鎖,下令全城搜查,一旦發現有疫情的人,全部送到這裡來隔離。”季連朗點了點頭。
很快,西鑰昇便接到了季連朗送來的消息,他即刻派人封鎖疫情消息,全城搜查,並派人大量採購藥物,快馬加鞭的往隔離區送去。同時派了一部分兵馬守住隔離區,不讓任何染病之人從隔離區逃走,一旦有人死亡,立馬焚燒,防止疫情再次加重!
兩日後,雨勢漸漸小了下去,天空中只飄着毛毛細雨,灕水河邊的堤壩也終於重新修好,將洪水圍堵在了河裡。緊急疏通的溝渠也已完畢,氾濫的積水順着溝渠漸漸流下地勢低矮的荒野郊區。
城外的隔離區這兩日區已經建好,一大批物資從城中運來,每日會有兵士將藥送到帳篷外,所有人不得隨意走動,一切都十分有序。
而這兩日,西鑰昇一直親自在前線指揮,不曾闔過一次眼。灕水河洪水一控制過,他便立刻動身去了隔離區,查看疫情控制情況。
“怎麼樣,疫情是不是已經控制下來?”西鑰昇掀開簾幕,走進了風曲泠的帳篷,隨着他的入內,一陣冷風颼颼的自他身後灌入。
風曲泠正在帳內與季連朗商量下一步的計劃,見西鑰昇突然出現在自己帳內,不由一驚,“昇王怎麼來這裡了?”
西鑰昇走到塌前坐了下來,也許是兩日沒有休息的緣故,此刻他的面容看起來有些憔悴與蒼白,眼底一摸清灰,“本王來看看疫情是否已經控制下來。”
風曲泠淡淡笑道,“昇王果然愛民如子,風某實在佩服。接連服了兩日的藥,隔離區的疫情已經控制了,再過三五日就可以康復。只是再如何搜捕,終究會有漏網之魚,我正與季連兄商量,明日每個區域派一名大夫前去,按照方子煎藥派發,所有人必須連喝兩日才允許放行。”
西鑰昇聽完風曲泠的建議,沉鬱的目光閃過讚賞,“就按照風神醫的意思去辦。”
風曲泠見他懶懶的靠着,面色微帶疲憊,忍不住走上去探向他的脈搏。
季連朗心中一沉,從昇王進來,他也發現了昇王的氣色似乎十分差,風曲泠的這一番動作,讓他心中不由一驚。他忙凜聲望着風曲泠。
過了半晌,風曲泠才緩緩撤回手,淡淡笑道,“是我多心了,王爺兩日不曾休息,身體虛弱了許多,我這就去給王爺煎一幅預防的藥過來。”
季連朗聞言,懸在心頭的重擔才落了下來,昇王沒事就好。
風曲泠轉身出了帳外,接連幾日的大雨侵襲,帶來了冬日寒冽的冷意,可他卻只穿了一件薄衣,脊背挺直,沒有任何瑟縮。
這一次,他不得不承認,西鑰昇這個人,有着驚人的才幹和能力。如此嚴重的洪水,他卻在區區兩日就能控制住,不讓疫情擴散,更是在他到達隔離區的當夜便將所有的物資籌齊送了過來,若不是治軍嚴明,有怎會有如此高的效率。
方纔見到他的那一剎,他心中確實十分震驚。堂堂一國王爺,親自帶人去灕水河前抗洪,又親自來視察災區疫情,連區區的州縣府尹都未必會做,他卻做到了,不是有着一顆愛民憐憫的心,又是爲何?
一個養尊處優、盡享榮華的皇家子弟,一個掌管幾十萬大軍的鐵血元帥,卻能時時刻刻心念最底層的百姓,他風曲泠心中,第一次對他,有了欽佩。
清兒,能夠嫁給如此男兒,定是幸福的吧。他望着帳中閃爍的燭光,第一次對自己信奉多年的教義有了動搖。
第二日,雲城所有的人都喝上了防禦疫病的藥,一場來勢兇猛的洪水和瘟疫,漸漸的被控制了下去。
“小姐,這是廚房剛熬好的藥,小姐快趁熱喝了吧。”映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走了進來。
“這是什麼?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喝藥?”季連清走到桌邊,輕聲問道。聞到一股濃烈刺鼻的藥味,她的眉頭忍不住蹙了蹙。
映月笑道,“這是王爺派人送回來的藥方,說是防禦疫病的,讓福叔煎好了讓府裡的每個人都喝一碗。這是廚房剛給您燉好的。”
季連清聞言,平靜的眼底閃過一絲欣喜,“他回來了?”
映月搖了搖頭,“王爺不曾回府,是讓下面的人將藥方送回來的。”見季連清臉上的欣喜迅速的落了下去,她忙笑道,“王爺既然派人將藥方送回來,可見王爺是平安無事的。大少爺和風神醫在一起,也不會有事的,小姐,您就不要擔心啦,先把這碗藥喝了吧。”
季連清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是啊,總歸是解決了這次洪水的事情,想必這幾日,他們定是一刻都不曾睡過。”
直到當天晚上,消失很久的西鑰昇終於出現在雲城的府宅裡。季連清聽到下人來報,哪裡還顧得上其他,連披風都沒穿,便匆匆趕去了西鑰昇住的地方。
當她匆忙趕到西鑰昇的房間時,西鑰昇剛坐下休息,身上的衣服還未換下,滿衣的塵土和污漬。
看到季連清,他突然一愣,沒想到她會主動來找他,隨即他釋然一笑“想梳洗一番再去見你,如今倒好了,我這副狼狽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他的表情雖略有尷尬,心頭卻如春水流過般溫暖。這是第一次,清兒主動來找他。
他的清兒,如今,心裡是不是已經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季連清強忍住眼中翻滾而起的淚水,什麼話都沒說,直接衝到西鑰昇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西鑰昇這下是徹底愣住了,這是第一次,清兒主動抱他。她嬌柔的手臂是那麼柔弱,可抱在他脖頸上的力道卻如此的大。疲倦許久的心突然鬆軟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興奮和喜悅。
他恨不得立馬將她擁在懷裡,給予他滿滿的疼惜。可一想到自己此刻滿身的灰塵,很可能還沾染了疫病的病毒,他瞬間就急了,“清兒,你快放開我,我衣服上都是灰塵和病毒,不要把你弄髒了。”
到此刻,他首先想到的,還是自己。季連清鼻頭一酸,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從眼眶翻涌而出。
感覺到伏在肩頭的人輕微的顫抖,西鑰昇心中一疼,這幾日他一直在外,連個信都沒有送回來,她必是擔心壞了。一股愧意滑上心頭,他溫柔的撫上季連清的肩,柔聲道着歉,“清兒,這幾日讓你擔心,是我的錯。你要怎麼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別在哭了。我一見你哭,我就心疼。”
季連清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都這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她緩緩的放開了手,撫摸上西鑰昇疲憊略顯蒼白的臉,“你瘦了。”他的眼底佈滿了紅血絲,眼底一片暗沉的青灰。
西鑰昇握住她的手,柔聲笑道,“嗯,你也瘦了。”兩人的目光一旦癡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彼此的瞳眸裡,除了心中思念如狂的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直到門口想起福叔的聲音,他們才恍然一驚。西鑰昇看着季連清,方纔她的主動不見她臉紅,此刻卻突然紅了臉,羞澀的低下頭,看向別處。他不由恍了恍心神,強迫自己擡頭看向門外。
“王爺,熱水已經給您備好了。”福叔默默低着頭,恭聲稟報道。
“知道了。”
“你快去吧,瞧你一身髒兮兮的,是該好好洗洗了。”季連清突然往外一退,從西鑰昇懷裡跳了出來。她難得見到如此狼狽的西鑰昇,忍不住就起了玩心,“再不洗,就真的臭了。”說着,她還捏了捏鼻子,不等某人變臉,一個轉身跑了出去。
西鑰昇一幅哭笑不得的表情,到底是誰,前一刻還不顧他滿身的污塵緊緊的抱着他,下一刻就變了臉,居然嫌棄他身上臭?
他擡起手,對着衣服聞了聞,差點沒吐出來……這味道,果然是……夠臭!看着某人離開的方向,他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轉身進了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