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流國內,如今局勢已是全然不同往日。三個月前,太子不知何事,被皇帝狠狠斥罵了一通,之後就撤去了太子手上所有權利,將他軟禁在太子府內。而昇王,也因季連府通敵之案受了牽連,雖然軍權未被削奪,但皇帝對他的戒心日益加重,已不如往日寵愛。
一直沉默的櫟王,卻在此次太子與昇王相鬥的事件裡受了益,被皇帝再次重用,地位如日中天。百官們紛紛猜測,怕是再過不了多久,這太子之位,就要讓位給櫟王了。
一輛馬車緩緩駛向昇王府,路人忙退到兩側,垂首站在兩側。直到馬車消失在街尾,路人才重新回到道路上。
街旁的一酒樓裡,一男一女在二樓臨窗而坐,見到馬車緩緩駛走,女子不屑的癟了癟嘴,“看她那嘚瑟的樣子,每日都要從驛館去昇王府,還擺這麼大的架勢,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如今和昇王關係多麼親密一樣。”
男子慢悠悠的品着酒,邪魅的桃花眼輕輕眯起,笑眯眯的看着女子,“怎麼,你嫉妒了?”
女子聞言,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一雙閃亮的大眼睛騰地就冒起了兩團火簇,“哼,南宮凌,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南宮凌一見女子生氣了,忙賠笑道,“好了好了,九公主別生氣,本公子不過隨口開個玩笑,別當真啊。”
祈煙茉氣憤的瞪了一眼南宮凌,“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南宮凌無奈的聳了聳肩,“本公子別的不感興趣,這麼多年,就是對八卦特別感興趣。好了,方纔不過一句玩笑話,本公子向九公主賠罪,嗯?”他舉起酒杯,笑着看向祈煙茉。
祈煙茉本是聽說這家酒樓的菜品十分出名,特意與南宮凌出來吃飯,誰知冤家路窄,吃個飯都能碰到祈煙羅,實在叫人鬱悶。她現在一見到祈煙羅那張得意的臉就來氣,恨不能上去抽她兩耳光子。
她用鼻孔“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自顧自的喝完杯中的酒,重重的放到桌上。
“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好了出來吃好吃的嘛,怎麼一副臭臉?”南宮凌有些哭笑不得,這個姑奶奶真不是好伺候的主子。
之前她假裝祈文宇丫鬟的時候,還會忍着脾氣。後來被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就再也沒在自己面前控制住脾氣,特別是提到祈煙羅的時候,簡直就像是炸毛的刺蝟,讓人碰都不敢碰。
祈煙茉擺擺手,“哎呀不吃了不吃了,我看到祈煙羅那張臉就來氣,好好的心情都被她破壞了。”
“她是怎麼惹您了,招您這麼不待見。”南宮凌慢悠悠的喝着小酒,笑着問道。
“我就是看她不爽,從小到大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眸光一動,突然拉住南宮凌的袖子,“喂,我問你個事情……”
南宮凌斜了斜抓在自己袖口的小手,不緊不慢的說道,“我不姓喂!”
祈煙茉的小脾氣瞬間就沒了,立馬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十分狗腿的問道,“南宮公子,昇王真的失憶了嗎?”
南宮凌原本勾起的笑意,在聽到“西鑰昇”三個字時,瞬間凝在了脣角。他放下酒杯,表情突然嚴肅起來,“這件事情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以後別在外面亂說。”
祈煙茉很少見南宮凌這麼嚴肅,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立馬有了數,“哎,看來真的是失憶了。我說呢,以前祈煙羅對昇王那樣的死纏爛打,昇王都沒有動搖過,爲何突然在半年前,就突然對她那麼好,現在整個嶧城的人都知道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了,我看再過不了多久,祈煙羅就要嫁給昇王了。”她越說越掃興,整個人蔫蔫的趴在桌子上。
南宮凌沉吟了片刻,低聲說道,“他們的事情,我也略有耳聞。”
“哎,半年前,你們的皇帝一紙昭告天下,昇王妃季連清因爲季連府的事情,悲傷過度,不幸離世,那時候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我雖沒與昇王妃接觸過,可之前在宴席上有過一面之緣,我一眼見到她就很喜歡她。沒想到,她居然……”祈煙茉提起季連清,心情突然有點難過,她倒了一杯酒,就這麼一杯杯喝了起來。
南宮凌看向窗外,繁華依舊,可佳人已逝,又有多少人還記的佳人?他笑了笑,眼底一抹淡淡的淒涼,“是啊,她是個讓人一見就喜歡的人。”
“他們都說昇王妃和祈煙羅長得很像。”說到這,祈煙茉眼神一亮,“你說會不會是因爲這個,所以昇王纔對祈煙羅那麼好?可也不對啊,他不是已經失憶了嗎?”
南宮凌沒有接話,只默默的喝着酒。也許是因爲太深愛,所以即使前塵往事皆忘,可那個人卻紮根在心底,揮之不去。
祈煙羅的馬車進了昇王府後,她徑直去了瀟玉軒。這段時間,王府的下人都認識了她,西鑰昇曾吩咐過,祈煙羅來王府,無需通傳,可直接進瀟玉軒。
祈煙羅走進書房的時候,西鑰昇正低頭在看書。正有下人準備送茶進去,祈煙羅攔住了對方,從下人手裡接過茶盤,“你下去吧。”
“是,公主。”
她端着茶盤輕輕走到書桌旁,將茶盤放下,笑着盯着西鑰昇。
西鑰昇聽到聲響,這才擡起頭,發現是祈煙羅,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公主怎麼來了?”看到桌上的茶盤,微微皺了皺眉,“這種小事,公主以後讓下人做就是了。”
祈煙羅將茶盞放到他身前,嬌軟的笑道,“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叫我公主啊公主啊,我都和你說了很多遍了,我不喜歡你叫我公主。”
西鑰昇眸光微動,看着一臉笑意的祈煙羅,腦海裡模糊的人影閃過,似乎與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他移開目光,淡淡問道,“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祈煙羅眼底滑過一絲失落,隨即笑道,“我想你了啊,所以就想過來看看你在幹什麼。”
對於祈煙羅如此大膽而直接的表白,西鑰昇這段時間早已習慣,他表情十分淡然,似乎並沒有因爲這些話而高興,“公主既然來了,就在這裡用午膳吧,廚房今日正好準備了公主最愛的芙蓉糕。”
祈煙羅臉上的笑意,在聽到“芙蓉糕”三個字時,有一瞬的僵硬,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笑意,“嗯,好久沒吃芙蓉糕了,我還真是想念呢。”
西鑰昇站起身,“走吧。”他並未牽祈煙羅的手,徑直饒過她,往屋外走去。
祈煙羅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着,眼底的笑意瞬間被一股恨意取代,芙蓉糕,呵呵,她自然知道這是誰的最愛。想不到,西鑰昇即使失了記憶,心裡還記得住她最愛的點心!
季連清,你已不再人世,還有什麼資格來和我爭!總有一日,我要徹徹底底,將你從他的心裡剜去!
覺察到身後人一直沒有動身,西鑰昇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祈煙羅,“怎麼了?”
祈煙羅表情一變,忙笑着走到西鑰昇身旁,“沒事,走吧,聽你說的我真是餓了。”
用過午膳,西鑰昇派人將祈煙羅送回了驛館。這半年,祈煙羅幾乎每日都會到昇王府來,他也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只是不知爲何,心裡總覺得空空的,明明腦海裡迴盪的模糊影像與她有着相似的面孔,可心裡還是空乏的無處着落。
回到書房,西鑰昇本想接着看方纔沒看完的書,可發現書已經被下人收拾起來。他走到書架前,找到那本書,將書本抽出,啪嗒一聲,一副畫卷突然從一側的書架上掉了下來。
他彎下腰,將畫卷撿起,一併拿到書桌前坐下。他本以爲這是之前隨手作的筆墨,所以並未在意,將畫卷放在一邊,低頭看起了手裡的書。
半個時辰過去,他伸出手想要取過一旁的茶盞,卻不想一不小心將茶盞打翻,茶水全部灑在了桌面上,將旁邊的書卷都打溼了。
他忙放下手裡的書,伸手去搶救那些書卷,本被擱置在一旁的畫卷,突然掉到地上,緩緩展開了卷軸。
畫卷展開了半邊,西鑰昇垂眸看去,只見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一身白色長裙曳地。他面色微微有些疑惑,彎下身將畫卷撿了起來,緩緩在手中展開了畫卷。
輕紗曳地,白衣翩翩,女子輕笑回眸,傾城無雙。
看着畫中的女子,西鑰昇的心不由一陣抽痛,畫卷突然掉在地上,他雙手扶住頭頂,頭劇烈的痛了起來。
女子的容顏在腦海裡劇烈閃過,腦海裡一幅幅畫面快速閃過,可他卻怎麼都看不清那人的背影,頭就像被人撕裂了般劇痛起來,痛的他根本無法思考。
他踉蹌的退到桌邊,緊閉上雙眼,很久之後,頭部的劇痛才漸漸退去,可他的臉色卻異常蒼白。
回過身,看着地上的畫卷,女子莞爾輕笑,眉目如畫,可他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爲何自己書房裡會一副“陌生”女子的畫像,明明很陌生,卻又覺得熟悉……
他走到畫卷前,彎腰將畫撿了起來,慢慢的卷在手心裡,對着屋外輕聲道,“雪意。”
門輕輕的被推開,守在屋外的雪意忙走了進來,“王爺。”
西鑰昇手裡捏着那副畫卷,本想讓雪意將它拿出去丟了,手剛伸出,又頓了頓。
雪意看着他手裡的畫卷,疑惑的問道,“王爺?”
西鑰昇眉頭微微凝起,似乎在思考,隔了一會,他又將手收了回去,將畫卷小心翼翼的放到書桌下的暗格裡,“沒事了,你出去吧。”
雪意疑惑的看着他手裡的東西,一時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她見西鑰昇臉色不大好,問道,“王爺,您臉色有些蒼白,是不是傳御醫過來瞧瞧?”
西鑰昇坐下,閉着眼睛捏了捏眉心,聲音裡透着疲憊,“沒事,你下去吧。”
“是,王爺。”雪意擔憂的看了幾眼西鑰昇,只好默默退出書房,將門輕輕關上。
她剛走出書房,修染忙將她拉到角落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臉色不好?”
雪意看了看緊閉的書房,在石凳上坐了下來,無奈的嘆了口氣,“哎,不是我,是王爺。”
修染一驚,“王爺怎麼了?”
“王爺沒什麼,就是臉色有些蒼白。方纔突然叫我進去,也不知道爲什麼,什麼都沒說又讓我出來了。”她擡起頭看向修染,臉色有些落寞,“修染,你說我們這麼騙王爺,真的好嗎?這半年裡,王爺從來沒有笑過。修染你告訴我,王妃是真的已經……不在了嗎?”
修染突然想到半年前,通州城外那一場廝殺,王爺滿身的血,和絕望的眼神。王妃被影靈門的人帶走後,王爺傷心欲絕,本想默默跟在王妃身後,卻不想半路被太子的人追殺,他們像是早有準備,誓死要將王爺置於死地。
王爺本就受了重傷,加之太子的人實在太多,雖然精兵與暗衛誓死抵抗,救出了王爺,可王爺卻因受傷過重,整整昏迷了十多天。醒來後,便將從嶼城回到嶧城之後的一切事情都忘了。
御醫雖治的好王爺身上的傷,可對王爺的失憶也無能爲力。可他知道,王爺是因爲心裡太苦了,纔會選擇將與王妃有關的一切事全都忘了。
他至今還記得王爺那日回府,發現王妃不見時那雙血紅的眼睛,他緊緊捏着他的衣服,說,“她是本王的命啊!”
這一路走來,他親眼看着王爺與王妃的一切,王爺愛的太苦,有時候他甚至想,這樣也好,將王妃忘了,這樣王爺就再也不會痛苦了。祈煙羅雖讓人討厭,至少她的愛不會讓王爺痛不欲生……
“修染?修染?”雪意伸手在修染面前晃了晃,修染這才發現自己方纔居然想事情想的出了神。
他忙收起思緒,說道,“以後說話小心點,不要提起王妃的任何事情。王爺醒了之後,我們既然騙了他,那就當做王妃從來不存在過,明白嗎?”
“可是,那難道就看着祈煙羅天天這麼纏着王爺嗎?她不就是仗着和王妃長得有幾分相似,就整日在王爺面前轉,看着人心煩。”
“好了,你心裡明白就行,有些話不該說的就別說。”修染的目光投向書房,低聲說道,“如今這樣也好。”
雪意癟了癟嘴,“哪裡好了,我看着王爺如今這樣子……”說到這裡,她的眼圈突然紅了,鼻尖一陣發酸,“算了算了,和你說了也不明白,我去找姐姐了。”說完,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