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清這一夜並沒有等到西鑰昇,身上的錦被是最好的織錦做的,輕柔的就像戀人的手,可她卻覺得透心的冰涼,一直涼到心底。
不知爲何,她從晚間起,就突然開始心緒不寧,一顆心惶惶不安,西鑰昇一夜未歸,她也是一夜未睡,直到天矇矇亮,才勉強闔上了眼。
西鑰昇回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下午。
他靜靜的站在門前,就這麼看着季連清,既沒有上前一步,也沒有轉身離開,而是神情沉痛的盯着季連清。
季連清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擡眸望去,心中一驚。眼前的人,是她所認識的西鑰昇嗎,他的臉上從來都是掛着從容不迫的淡定,他的眼底永遠都是波瀾不驚的沉靜,身上的衣服從來不會有一絲褶皺,臉上永遠是乾乾淨淨的,從來不會像此刻這般,生出了青色的胡荏……
他像是一夜沒睡,眼底下一圈青黑,臉色十分疲憊。他就站在門前,這麼靜靜的望着她。
季連清的心突然快速的跳動起來,好不容易壓下的不安再次涌上心頭,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就好像自己擔心的事發生了……
她勉強撐起身子,剛站起身,身形一個不穩就要倒下去。西鑰昇眸光一變,身形已閃到季連清身旁,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他將她抱到牀榻上,“這幾日你身體虛,要多臥牀休息。”他的嗓子似乎啞了,說話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喑啞。
爲她蓋好被子,他剛起身準備離開,季連清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急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從剛纔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看出來,他似乎極其疲憊,這時再聽他說話,她更加斷定,他昨夜應該忙了一夜。
西鑰昇將她的手從臂上退下,重新塞入被中,輕聲笑道,“你放心,我沒事,只是一夜未睡有些累。你先休息會,等我忙好了再來陪你。”他像是在逃避什麼,只是簡單的說了幾乎話,匆匆就出了房間。
第一次,他走的那麼匆促,像是在極力逃避什麼。季連清盯着他倉皇離開的身影,心裡的疑惑和不安越來越濃,她忙起身,喚道,“雪意?”
雪意聽到屋內的聲音,忙走了進來,笑着問道,“王妃,您有什麼吩咐?”雪舞自從上次帶着映月去見墨,發生了後面的事情,這段時間被西鑰昇送去了瀾夕苑。
“今日嶧城裡,可有發生什麼大事?”季連清沉聲問道。
雪意心中一驚,可她畢竟是西鑰昇身邊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泄露情緒,忙笑道,“王妃,一切安平,並未發生大事。”
季連清盯着雪意,“陛下沒有下任何旨意?”
雪意搖了搖頭,滿臉的疑惑,“王妃您指的是什麼旨意?”
季連清沒有再問下去,她一直盯着雪意,可並未發現她表情有任何的不自然。過了會,她才輕聲說道,“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雪意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季連清靠在枕上,表情十分凝肅。雖然他們都告訴她並未發生什麼事,可她心裡總覺得不安,總覺得他們故意隱瞞了自己什麼事情。這種感覺從昨夜開始就沒有斷過,攪的她寢食難安。
她垂下眸,目光不經意落到小腹上,臉上的表情這才鬆了下來,脣角勾起一抹輕柔的笑意。
這個孩子來的太突然,讓她猝不及防。他確實來的不是時候,如今她與西鑰昇……他們還能回去嗎?沒有了圓滿的家庭,他出生後,又能幸福嗎?
母親與孩子的感情,是這世上最微妙的存在。即使在最開始的時候,她知道有了孩子後,有過震驚和猶豫,可這一刻,一種更加奇妙的感覺漸漸升了起來,那是期待、是喜悅,是對這個未知生命無限的憧憬。
手指輕輕撫上平坦的小腹,她知道他現在還很小很小,小的根本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可他就在這裡,在她的身體裡,這種甜蜜而神秘的感覺瞬間佔據了她的裡,讓她暫時忘記了心裡的不安。
雪意從臥房退了出去,便匆匆去了書房。書房裡不止有西鑰昇,還有云叔、修染,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嚴肅,像是發生了極嚴重的大事。
她走上前,恭敬的說道,“王爺,王妃方纔喚了奴婢。”
西鑰昇背對着衆人,低聲道,“她……發現了什麼?”
雪意搖了搖頭,“沒有,王妃只是問了嶧城裡最近有無發生大事,陛下有無下旨意,奴婢如實回答,王妃並未起疑。”
“嗯,王妃有了身孕,這段時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去打擾王妃,明白嗎?”
修染雲叔立馬垂下頭,“是,屬下/老奴明白了。”每個人都很清楚,王爺話裡的意思。算算時間,陛下的聖旨,此刻已經傳入了季連府,怕是此刻,整個季連府的人,都被抓入了大牢,等候發落……不用想,此時的嶧城內,更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
這件事情,若是傳入了王妃的耳裡……更何況,王妃現在還懷有身孕,天家皇孫不可輕怠,若是王妃知道這件事後有個三長兩短,那王爺……
氣氛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都垂着頭,等待西鑰昇的旨意。
“雪意,你先回去吧,好好照顧王妃,不能讓王妃出任何事。”
“是,王爺,奴婢告退。”
“雲叔,王府的下人,若有誰敢在王妃面前亂嚼舌根,”他的聲音頓了頓,然後一字一句說道,“杖斃!”
雲叔忙答道,“王爺放心,老奴一定管教好府裡的下人。”
“修染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是,奴婢/老奴告退。”
西鑰昇一直保持着方纔的坐姿,像是木頭一樣定格在椅中。他的眼底隱約可見鮮紅的血色,眼底下更是一青灰,一看就是昨夜忙了一夜沒有閤眼。
“清兒,若是我保不住季連府,你會怪我嗎?”他突然輕聲開口說道,語氣裡是從未有過的悲涼和頹喪。
修染沉聲說道,“爺,您也盡力了,王妃若是知道了實情,也不會怪爺的。”
西鑰昇緩緩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不會怪本王嗎?那塊將季連府滿門送入大牢的玉佩,可是本王親手送到楚雲鈺手上的……”若是最後他無法救下季連府全府的性命,清兒真的能夠原諒他嗎?
修染急聲道,“爺,當時情況緊急,爺也是迫不得已。”爺也是爲了救王妃,纔將玉佩給了楚雲鈺,王妃一定能體諒爺的!
“爺,這次太子沒能借機扳倒爺,肯定會咬死季連府不放,這樣也能大大打擊王爺的勢力。”
“太子就錯在太過自負,他以外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卻唯獨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本王早在接手右軍的時候,就開始懷疑太子與右軍的人暗中勾結,卻一直查不出到底誰是他的人。他以爲這次鐵騎軍內亂的事情策劃的□□無縫,卻不想,這一切更是在本王的掌握之中,本王早就先他一步採取了行動,就等他上鉤。”
說到這,西鑰昇的目光突然暗了下去,“可即使本王策劃的再好,世上總有些事不在本王掌控的範圍。想不到清兒竟然與白楓國太子白洛熠認識,本王即使能從這件事中脫身而出,卻不想最後給季連府招來了殺生之禍……”
修染自小跟着西鑰昇,這些年,他從未見過爺有失算過,再大的困難,爺總能想出解決辦法,而這一次,他第一次感覺到,爺這次真的沒有把握能不能救下季連府。他忍不住問道,“爺,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西鑰昇沒有立刻回答修染的問題,其實他心裡很清楚,父皇早就想剷出季連府在西流國的勢力,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理由將季連府連根拔起罷了。這次,太子主動給父皇送上了這麼好一個機會,他又怎會白白錯過?
所以,這件事情的關鍵,根本就不在季連府是否勾結了外敵,而在於,父皇心裡到底要不要藉機徹底剷除季連府的勢力!若是……他越是想幫他們洗脫罪名,他們越是死的更快……
“昨日本王讓你及時去通知季連老爺,讓他將這些年與白楓國商人往來的所有賬冊,還有他們所有商號下來自白楓國的物品全部銷燬,怎麼樣了?”西鑰昇突然問道。
修染一愣,如實答道,“季連老爺剛開始很疑惑,不知爲何爺會秘密給他傳了這個消息,不過他並沒有多問,立刻就按照爺的吩咐銷燬了所有和白楓國有關的帳冊和貨物,即使陛下今日派人查封了季連府,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與白楓國有關的東西了。”
“嗯,目前這形勢,本王絕不能貿然行動,一旦父皇起了疑心,到時候,季連府……”西鑰昇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
修染心中一沉,他自然明白了爺話裡的意思。
“下去吧,多派些人守在大牢四處,確保季連老爺的安全。”
“是,屬下明白。”
兩日前,皇帝突然下令查封了季連府,將季連府所有人抓入了大牢,這件事早嶧城內傳的沸沸揚揚,家家戶戶都在討論這件驚天大事。百姓們只知季連府的人都下了獄,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日,皇帝再次下了一道聖旨,徹底將嶧城炸開了鍋。聖旨裡明確寫道,季連橫這些年勾結白楓國,暗中多次向白楓國輸送軍事物資,西流國內多個店鋪,都是他們替白楓國收集情報的秘密場所,這些年他們暗中勾結,已不知將多少西流國的重要情報秘密傳到了白楓國。
這件事情皇帝已經派人徹查,證據確鑿,下旨三日後在菜市口將季連府滿門斬首!
而季連府已經出嫁的女兒,自然不在此次處斬的範圍內,所以昇王府的下人門,今日見了季連清,更是嚇的連頭都不敢擡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就小命不保。
季連清發現,這兩日王府的氣氛異常的詭異,下人們見到她表情更是極不自然,她心中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卻一時想不出問題出在哪裡。
就連一向喜歡和她說話的雪意,這兩日也出奇的安靜起來,除了伺候她洗漱和用膳,基本沒有和她說過任何多餘的話。
她靜靜的坐在飯桌前,不動聲色的看着佈菜的雪意,突然喚了一聲,“雪意。”
雪意的手一抖,忙笑道,“王妃,您是餓了吧,雪意這就去爲您上最後一道菜。”
季連清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冷冷的問道,“雪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雪意從丫鬟手裡接過最後一道菜擺在桌上,又將玉筷在季連清面前擺好,這才笑着答道,“王妃您說笑了,雪意不過是個下人,怎敢有事瞞着王妃。”
她臉上的笑意那麼自然,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季連清心中一沉,她自是知道從雪意這裡探不出任何消息,方纔也不過是抱着僥倖的心理試試,結果還是沒有試出來。
她移開目光,淡淡說道,“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奴婢就在門外伺候着,王妃有吩咐再喚奴婢,奴婢告退。”雪意恭敬的行了禮,帶着衆人退了出去。
望着滿桌的美食,季連清卻沒有任何胃口。自從西鑰昇知道她有了身孕,每日吩咐廚房做各種各樣的菜品送過來,花樣百出,可她卻從來沒有提起過食慾。
她垂下眸,目光靜靜的落到小腹上,嚴肅的表情這才鬆了下來。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她已經從最開始的震驚裡緩了過來,這幾日更是接受了這個事實,而且,在她內心深處,漸漸涌起一絲期待。
雖然她現在和西鑰昇的關係已經破裂,但是孩子是無辜的,她甚至開始期待這個孩子能夠快點到來,她想看一看,她和西鑰昇的孩子,到底會是什麼樣……
她拿起筷子,隨手夾了一塊芙蓉糕,入口絲滑清甜,依舊是她喜歡的味道,卻再也不是以前的味道。
突然,她眉頭一凝,立馬放下筷子,將剩下的一半芙蓉糕快速的掰碎,一張紙條赫然出現在手裡。
她心中一驚,忙擡頭看了看屋外,發現所有人都垂着頭在幹各自的事情。她將紙條快速的取了出來,緊握在掌心,又隨意吃了些,命人將飯菜撤了下去。
來到內室,直到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才小心翼翼的取出紙條,攤開在掌心。
紙條上的幾個字,如一把劍,毫無預兆的就刺入了季連清的胸膛!
季連府滿門將於三日後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