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兩句話,卻如一把千斤重的錘子,重重的捶在季連清的心頭,震的她半晌說不出話。
她震驚的看向西鑰昇,脣顫抖着動了幾下,卻發現如何都開不了口。
西鑰昇握住她冰冷的雙手,眉頭微微的皺起。他將她更緊的拉向自己,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單薄的身軀。
季連清顫着聲音喃喃道,“怎麼可能,你那麼喜歡她,甚至爲了讓她開心,在綺意園爲她造了一池水亭供她玩耍嬉樂……”
西鑰昇的心忍不住痛起來,原來曾經他刻意做給外人看的事情,只是爲了製造假象迷惑韓家人,卻沒想給她帶來了這麼大的痛苦。
他閉了閉眼,疼惜的說道,“清兒,我從未愛過韓汝煙,一直以來與韓汝煙圓房的人,是我的暗衛。她也從未懷過孩子,那次的事情,是她設計故意要陷害你。”
季連清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這一刻墜入了冰冷的寒潭,心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身體也忍不住輕顫起來。
她從未想過,西鑰昇會用這樣一種方式對待韓汝煙。雖然她不喜歡韓汝煙,可讓他的一名暗衛代替他,去和韓汝煙圓房,對深愛他的韓汝煙,又是多大的侮辱和傷害?
她在這一刻突然感到害怕,她好像對他從來沒有認真瞭解過,當事實的真相血淋淋的擺在眼前,她害怕極了。眼前的人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陌生的讓他從心底感到顫慄。
“爲什麼?”她顫抖着開了口,卻發現聲音裡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懼。
西鑰昇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他的心也隨着沉了下去。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知道事實的真相後,對他產生抗拒和害怕。
他握住季連清的雙肩,強迫她看向自己,“清兒,看着我,看着我!”
季連清被他強迫擡起頭看向他,可眼底漫涌而出的恐懼,還是泄漏了她此刻的心情。
“答應我,不要害怕我,不要抗拒我。我最擔心的,就是你知道事情真相後,對我的抗拒。可是,我更不想騙你,有些事情,你有知道的權利。”
“我……”季連清哽咽着發出了聲音,脣微微動了動,卻發現不知該說什麼。西鑰昇滿含痛楚的目光緊緊的鎖着她,壓在她的心上,讓她想要逃避卻又無處可逃,面對他卻又不知所措。
西鑰昇痛苦的說道,“我明明知道那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圈套,可我卻沒有戳破它。直到如今,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不能原諒自己那麼狠心,不能原諒自己讓讓她在冰涼的大雨中跪了那麼久。那一夜的畫面就像一根刺,橫在他的心間,每每想起,都扯着他的心鈍鈍的疼。
“爲什麼?你那麼對韓汝煙是爲什麼?”終於,季連清從剛開始的震驚中緩了過來。她迫切的想知道,這中間到底有着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如果是在這次刺殺事件以前,聽到這件事後,也許她會將他推的更遠。可如今,經歷了這段時間的事情,她明顯感覺到了西鑰昇對自己的情意,甚至爲了自己差點丟了性命,這份情意,不會是假的。那他曾經那麼無情的對韓汝煙,又是爲了什麼?
西鑰昇沉默了,他不確定如果自己將這件事情告訴清兒,她是否能夠接受。如果她不能接受,他努力了這麼久,難道又要看着她一點點遠離自己嗎?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方纔的溫柔繾綣好似一場夢,夢醒了,就只剩下冰冷的沉默。季連清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就在她差點以爲西鑰昇會選擇放棄回答自己的問題時,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沉重而又帶着無限悲涼。
“清兒,我和你說個故事吧。”他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揮散不去的淒涼,緩緩鋪開一卷塵封的記憶。
“二十一年前的一個春天,一名女子外出寺廟中拜佛。佛寺的後山上,有一片桃花林,一到春天很多人都慕名前來玩賞。那一天,女子拜完佛也去了桃林,卻不想在那裡遇到了她此生的劫難!男子對她一見鍾情,想盡辦法終於娶到了她。剛開始他們也如很多恩愛的夫妻一樣,過着很幸福的生活,很快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很快男子就喜歡上了其他的女子,漸漸將他們母子遺忘。到後來,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可這名女子因爲長相十分美麗,引起了男子其他夫人的嫉妒,雖然她什麼都不爭,可她們還是不願放過她。她們買通了服侍她的下人,在她的飲食裡下了劇毒。”
他的聲音一點點冷了下去,握着季連清的雙手也變得冰涼。見他停下,她忍不住顫聲問道,“那後來呢?她有沒有發現食物裡被下了□□?”
“後來,她食用了被人下了□□的食物,死了。她死的時候,吐了好多的血,那一天,她也穿着紅色的衣服,和她的血一樣鮮紅。她就那麼倒在血泊中,直到閉上眼,也沒有再看到那個人出現。那個孩子,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母親的生命,一點一點流逝,直到永遠的閉上雙眼。”
季連清擡頭看向西鑰昇,發現他的眼眸如漆黑的夜空,不見任何的星光,陰冷森寒的讓人不敢直視。這一刻,她清楚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恨意,那麼濃烈的恨意。
她心中一痛,伸手抱住他越發冰冷的身體,靠近他的胸口,輕聲說道,“一切都過去了。”
她以前聽爹爹說過,他的母妃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自小跟着太后長大,深受太后喜愛。她一直以爲他的母妃不過是因病離世,卻不想卻是被人毒害!
原來,他在最童真的時光裡,親眼目睹了自己母妃被人毒害和離開的過程,對於那個時候的他來說,是多麼無助和絕望。在皇宮的爾虞我詐裡,他又是如何一點點長大,一步步成長成爲今天的樣子的,這其中,她不用想都知道,他必然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受了太多太多的折磨!
而這些,他從未告訴過她。她自以爲很瞭解他,卻不想,扒開鮮亮的外衣,他的心也曾強千瘡百孔過。
季連清閉上雙眼,有淚水在眼中打轉,心頭苦澀的像是食了黃蓮,可她還是強忍住心中的苦澀和眼中的淚水,聽他繼續說下去。
“害死母妃的人,就是辰妃!我一直都恨着韓家人,父皇賜婚的時候,我曾經猶豫過,可我也知道,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因爲那時我手上已經掌握了部分韓世宏私通外敵的證據。只有娶了韓汝煙,我才能取得韓家人進一步的信任,讓他對我放鬆警惕。所以,我遵從了父皇的旨意,娶了韓汝煙。之後的種種,包括對韓汝煙的寵愛和那一次的滑胎事件,都是做給韓家人看的假象。”
終於將事實的真相告訴了她,西鑰昇的心情如坐在劇烈搖晃的船上,起起伏伏,忐忑不安。他猶豫過到底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她,告訴她,會不會讓她更加害怕和厭惡自己,將她更遠的推開?可是,韓汝煙始終是橫亙在他們兩人間的鴻溝,如果這個鴻溝不除去,他們的關係始終無法進一步。讓他用謊言來騙她嗎?不,他做不到。
他西鑰昇愛上了,就是毫無保留的愛了,他絕不會容忍對自己最心愛的人欺騙。
季連清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心痛、憐惜、震驚、憤怒、悲涼的情緒一一從她心間涌起又落下,直到最後,化爲一抹沉重的疼惜繞在心頭。
西鑰昇早已退去最開始憤怒的情緒,只是靜靜的盯着季連清,等待她對自己的宣判。他心中已下定決心,即使她再一次推開自己,他也不會放開她。他會一直守着她、護着她,直到她真正接受自己的那一天。
“清兒。”他溫柔的喚了聲。
他感覺到隨着他的這聲輕呼,懷中的女子輕輕的顫抖了下。隨之,放在腰間的雙手慢慢的鬆開,一點點從他腰間滑落。他的心頓時沉了下去,眼中漠然涌起荒涼的灰敗。
這就是她給自己的答案嗎?
下一刻,一隻柔軟纖細的手輕輕的撫上了他的臉,從他的脣角滑向鼻尖,滑過眼眸和眉宇,最後在他的眉心停了下來。
“以後就讓我,替你撫去緊皺的眉心。”季連清靜靜的看着西鑰昇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她像是鼓足了勇氣說出了這句話,一張看似平靜的小臉卻有着異常的緊繃,清水遠山的雙眸裡氤氳起不勝嬌羞的柔情。
西鑰昇猛然支起身子,目光帶着一絲恍惚和不可置信,像是要確定他有沒有聽錯,他顫着聲音問道,“清兒,你剛纔說什麼?再說一遍!”語氣裡滿滿的緊張,卻又隱含着期待。
季連清的臉卻在這一刻刷的紅了,兩頰有着醉人的嫣紅。她終於鼓起勇氣說的話,難道還要她再說一遍嗎?
可是,她像是魘着了,有些話不受控制的想要衝破束縛,有些感情經過長久的壓抑,一旦打開閘口,洶涌着就要往外溢,再也無法收回。
她將額頭擡的更高些,與他的目光深情的糾纏在一起,不再有壓抑和保留,不再有寂寞和悲傷,那一刻,天地間所有的顏色都失去了色彩,唯有彼此眼中的對方,剎那芳華!
“只要你不負我,以後的路,季連清必生死相隨!”她的聲音彷彿從雲端飄來,竄入西鑰昇的耳朵裡,飄渺而虛幻,像個不真實的夢。
可是,他知道,這不是夢。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王爺,不再是統領千軍的鐵血將軍,他只是個尋覓了很久,終於在某一天找回了曾經不小心遺失的幸福的男人。
他將手指穿過她柔軟的指縫,與她白皙的手指糾纏在一起,然後將兩人緊握的雙手放到胸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生定不負相思意。”
隔着衣衫,季連清能感覺到他心跳的聲音,強韌而急促。她像是傻了般,癡癡的望着面前的男人,感覺自己像是忘了呼吸,只餘心臟在胸口狂跳。
就是這個男人,曾經深深的傷害了她,曾經一步步將她推向絕望的深淵。可是,她越是逃避,心越是沉淪。
從最開始的震驚與害怕,到聽完他的經歷後的傷痛與疼惜,她的心情從未像今日這般起伏跌宕過。這一刻,她告訴自己,放開一切,讓自己遵從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向着幸福靠近吧!人生何其短暫,她又何必執着於過往的種種而不願放手?
西鑰昇一點點的向季連清靠近,向無數次幻想過的美好靠近,就在馬上要品嚐到誘人的芬芳時,一陣敲門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小姐,風神醫說這個時辰王爺該醒了,讓映月過來瞧瞧。”映月輕軟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季連清的臉頓時就如着了火般滾燙,她慌亂的推開某人,翻身下了牀,緊張的答道,“奧,那個……那個他剛剛醒過來了。”
“嗯……”某人臉色一陣發白,眉頭忍不住皺在一起,一聲虛弱的低/吟聲從他脣間溢出。
此刻的季連清已經忘了身後一臉痛苦的某人。她慌亂的理了理褶皺的衣服和散亂的髮髻,臉上滾燙的如同有一團火在燃燒。她擡手摸了摸狂跳如擂的胸口,稍微平復下心緒才朝着屋外走去。
經過屋子裡擺放的銅鏡時,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卻着實嚇了一跳。
鏡中的自己兩頰紅雲飛霞,水濛濛的眼中春情盪漾,眉宇間說不出的嬌媚柔情。她的心忍不住抖了抖,這這這……還是自己嗎?怎麼看上去倒像是一副懷春的少女的嬌羞模樣啊!
她趕緊收回目光,不敢再去看鏡中自己的模樣,走到門前開了門。
映月見到她,激動的抱着她的手臂歡呼,“太好了,太好了,王爺終於醒了,小姐這下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風神醫真是厲害啊,說王爺這個時候能醒,王爺就真的醒了。”
季連清被她拽的頭暈眼花的,“好了好了,你快去通知風神醫還有大哥他們吧。還有,你讓店小二送一碗清粥過來。”
映月開心的點了點頭,離開前還不忘瞄了幾眼屋內的情況,風一般跑開了。
“你是準備謀殺親夫嗎?” 季連清剛一回到屋裡,就看到西鑰昇一臉哀怨的看着自己。
兩個人才解開心結,終於能夠坦誠相對,“夫”這個字竄入她的耳裡時,她的心還是忍不住顫了顫,如此曖昧的時刻,讓她十分侷促不安。
季連清慌忙的看向別處,不自然的咳嗽了幾聲,“咳咳,你昏迷了三天沒有進食,肚子該餓了吧。我已經讓映月吩咐客棧給你準備了,等會就送來,你再忍忍。”像是又想到什麼,她突然補充道,“我去看看風神醫來了沒有,他離開前吩咐過,你醒了要及時通知他。”說完,不等西鑰昇再次開口,她一溜煙的就消失在了門外。
西鑰昇懶懶的躺着,嘴角的笑意十分無奈。看着季連清落荒而逃的背影,他低低的笑出了聲,眸裡流淌着似水柔情,“今天先放過你,等我傷好了,看你還往哪裡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