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件事平心而論,我實在有些太自我,因爲與桑枝親近些,所以希望他們兩個能好好的在一起,而對破壞他們感情的人都抱與仇視的態度,甚至在煥月說話之前還在心裡暗藏了許多詆譭那太虛老和尚的話,準備待他說完便一股腦兒地倒出來。
如今想想,那在旁人眼中古板得甚過的太虛老和尚,固然不通情理,但之所以這次也能饒過桑枝一命,怎能不算是對他愛徒的又一次絕大的容忍。我因爲桑枝而與老和尚置氣,他又何嘗不是因爲擔心自己的徒弟才下了狠手。
然而所幸我並非聖賢,只是靈棲客棧裡頭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雜役,從未想過一心向善皈依佛門,也理解不來那些人間大愛換位思考的大道理,所以即使知曉那太虛老和尚做這些事的理由,也絕對不能夠原諒。
心思已然通明,我安安心心地與煥月施了一禮,回了房去,心裡只思量着明日定要把這好消息跟小黑和邱五晏傳播一番。
下樓之時我偶然回頭看去,煥月依舊站在走廊上,低頭斂眉看向懷抱着蜷在他懷裡的桑枝,清冷的眉目中滿載溫柔。
……
二日是個晴好的天,或許是因爲煥月幫助,也或許是因爲妖體所故,更或是因爲心情正好,桑枝的身體恢復得出奇神速,也不過只歇息了一夜,此時便已經能下牀活動了,除卻左邊受傷的肩膀暫時還擡不起來外,一切活動均與常人無誤。
我把雙臂如遊魂一般耷拉在二樓的闌干上,懶散地看着樓下桑枝硬是仗着受傷,撒嬌着要煥月喂她吃食,煥月依舊冷着一張俊俏的小臉蛋,卻在幾番糾纏後還是妥協了,一舉一動無比彆扭,卻滿藏蜜意。瞧着桑枝如花的笑靨,帶着幾分耍過小聰明後得意洋洋的情緒,我不禁有些好笑——這廝傷得是左肩,與行事的右手又有何關係?
正瞧得不住呵欠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回頭望去,卻是小黑,忙下意識地直起了身子,提溜過了靠在一邊的掃帚拄在身前,整裝待發,儼然一副“我絕對沒有偷懶”的模樣。若不是時間不夠,我都差些要呸呸吐口唾沫在手心裡以整整散亂的發簾,再來個完美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朝他招了招手,“嗨,小黑。”
小黑微微頷首,便當作是招呼,又瞥了眼我身後的闌干,“怎麼趴在這裡?”
原來他剛纔竟是看到了,我泄了氣,索性又趴了上去,沒好氣地指了指下方,“先看一會樓下那對柔情蜜意,沾沾喜氣,等會幹活才能順順當當。”
他微微地彎了彎脣,“什麼歪理。”
我嘿嘿地傻笑起來,又注意到一向冷麪的小黑今日竟每一句都有搭話,可謂是百年
難得一遇的大事,我不禁來了興致,問道,“誒,小黑,你以前有喜歡的姑娘嗎?”
他本已是準備下樓梯了,聽到此話半回過身來,面上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卻終究是給了我一個確定而清晰的答案,“沒有。”
果然啊……像小黑這般冷麪冷情的小哥兒,雖然並不至於讓人覺得害怕或是厭惡,但也總是不會與人太過親近,也探聽不到他內心的想法。這樣的狀態下若是要有真心喜歡的女子,大抵也是很難的罷,但如果真的有了,那也應當是天下最好最好的,這才得以能與他匹配。
我孤零零地拄着掃把站在高高的走廊上,居高臨下地朝着小黑漸行漸遠的冷寂背影,無措地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問出接下來的那句“那,現在呢?”。
……
中元節將至,清風變得愈來愈忙碌,倒也不玩神出鬼沒那一套了,便整日擺個卜算小攤在靈棲門口,倒也順帶給冷清了數天的靈棲尋來了不少生意。
原因無他,雖然這廝算卦不準,但名聲卻是大的,鎮上乃至臨鎮的人紛至沓來,都願意尋他算卦,並非是人們多麼迷信鬼神,也只是爲了討個心安,再加上水茶莊的那件血案,更讓旁邊的小鎮均人心惶惶,也越來越傾向算卦卜平安這一方法來緩解心悸。
所幸清風別的本事沒見過,但胡謅謅的能力還算上層,面對這麼烏泱烏泱的人羣也能面不改色地編出一大堆吉利話,且不帶重樣的,直將人忽悠得心花怒放笑逐顏開。嘴皮子動動便得了份酒錢,不一會兒便看他賺了個盤滿鉢溢。
我在門口聽着清風卦攤上擱置的破酒罈裡頭銅錢嘩啦嘩啦的響聲,不禁羨慕得緊,心裡暗想着若是以後真的不幹這差事了,倒也可以去隨着清風四處招搖撞騙,再怎麼說也能混口飽飯吃。
眼瞧着天色已黑了,清風抱起罈子搖了搖裡頭嘩啦作響的銅板,滿意地宣佈了收攤,只待後幾日再大撈一筆。我收了工,悄悄地踱步自他身後,猛地一拍他肩,待他驚得抱着罈子迴轉過身來才拍手笑道,“呀,好清脆的聲音,我這一天在靈棲裡頭都聽得眼紅得緊,現在明眼裡一瞧又放心了許多,這下可不用擔心瘋子你賒的酒帳咯。”
“嗨,瞧你這話說的,我每年甚麼時候沒還上過?”清風驚魂未定地撫着心口,顯然是被嚇到了,緩過一口氣來後又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復從懷抱着的破罈子裡頭隨手抓了一把遞與我,“若丫頭你數數,可夠了嗎?”
我接過去,信手掂量了一下,霎時笑得桃花朵朵開,輕巧地對他行了個禮,“大抵差不多吧,我待會兒回去讓邱五晏確認一下,若是缺了再補就是了,歡迎客官下次再
來,哦,記得帶錢喲——”
清風朝天翻了個大白眼,屈着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我的腦門,嘴中笑罵道,“嗬,好勢利的丫頭。”
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我倒是來了勁兒,掰着手指絮絮叨叨地算道,“瘋子你這話說得好沒良心,你也不想想你年底落魄沒錢買酒的時候,是誰趁着邱狐狸不在的時候偷偷給你拿酒的?還有裝酒的時候是誰白贈了你好幾瓢呀?還有還有啊,你平常來時順口吃的那些花生米呀都是誰從後廚給你端來的呀?”
清風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我可教你廚藝了啊!”
想起當時慘狀,我不禁爲之默哀,“結果差些燒了後廚……哦,這帳得等邱狐狸來跟你算,他前兒個又攢了一缸地溝油,你要可小心些。”
他顯然噎了一下,想了想又道,“我可是讓玉兒教你……”
我毫不留情地截過了他的話茬,“……咳,這種失敗的經歷提起來只會讓我更加想掐死你啊瘋子。”
“……”
最終清風還是很沒骨氣地拱手告饒,我這才作罷。
幾番插科打諢過了,我擡頭看了看漸沉的青灰色天際,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清風,前幾日我看到你說的青鷺了。”
他容色一凜,斂下了尚存在脣邊的幾分笑來,沉聲問道,“在哪兒?”
我指手畫腳地與他比劃着,“就在從水茶莊回朝花鎮的山道那邊,可兇悍得很,那送我們回去的幾個轎伕都被那畜生撂倒了,若不是有煥月師父在,我估計也要慘死在那畜生的嘴下。”
想到那天的兇險場面,我仍心有餘悸,當時親身經歷時還覺得算不得什麼,待日後回想起來才覺得命懸一線,差些就小命不保,“不過以煥月師父的法力都沒能致它於死地……可算是明白那畜生的威力有多大了。”
“好,我知道了,”清風微微擰眉,似乎是在想些什麼,半晌只微微頷首,復又摸了摸我的頭,說話難得的嚴肅正經起來,“沒事就好。”
知曉他是心裡有事,我便沒再與他對着幹,只隨之點了點頭,老實地應聲道,“是,沒事就好。”
只覺得他揉着我頭髮的手掌逐漸加重了幾分力道,卻沒有再說話。
正隨着清風一起沉默着,遠方的人羣似有一陣騷動,伴隨着一聲聲尖利的驚叫聲,在深沉的夜色中顯得詭譎非常,我恍過神來,與清風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忙併肩一同狂奔過去,想要去看個究竟。
待終於趕到所發處,我仗着個子小,費力地撥開巷口裡圍得密集的人羣,好奇地探頭朝裡面一看,不禁當場愣住,隨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