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發現了這點異常後,我便徹底打消了對他暗生的情愫。
是,雖然一直很不願意承認,但我“曾經”確實對邱狐狸動過一些小心思。他模樣生得雖不如小黑般那樣瞧着一眼就讓人驚豔,但笑起來時卻無限明媚而溫雅,如五月陽光一般總叫人心頭暖融融的,彷彿快要融化了一般,我剛來時還不知笑是他的慣用表情,只當他是對我特別的,還被他這抹顛倒衆生的笑迷倒了好幾次。
眉娘自從把我接來後也不曾管我,經常好幾天沒見個人影,有時候也是醉了一場混混噩噩,鮮少有見過她清醒的時候,靈棲裡她只不過是一個掛名的掌櫃,平時甚少管理,大多時候還是邱五晏掌管着靈棲裡的一切事宜。於是那時也是他幫我趕走叫嚷着我沒爹沒孃的壞小孩,用好聽的嗓音喚我“阿若,阿若”。我一直都很明曉,雖然這廝嘴毒又愛欺負我,但憑良心說,他其實算得上是最關心我的人罷。
那時候我剛剝離叫花子的身份,又與那些正經人家的那些小孩們不熟悉,一時間兩處不着邊,是他一直在我的身邊,與我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我當時誰也不熟,只認準了這個人對我好,便也老是跟在他屁股後頭軟軟地喚他“邱大哥”。後來決定揮劍斬情絲時,才逐漸大大咧咧地直呼他全名,一向細心的他卻也恍若不覺的模樣,也就這麼“邱五晏”“邱狐狸”地喊下來了。
想到往昔的時光,我方纔被一系列驚人變故折騰得幾近麻木僵冷的心驀地溫軟起來,心裡暗暗決定下回一定找個機會跟他道歉,順帶追問明白他對小黑的顧慮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
花家兩姐妹因火災慘死閨中,花夫人因未能及時逃出而窒息身亡,花掌櫃一時經受不住這般打擊的驚嚇,患了失心瘋,一時間生意做得鼎盛紅火的花家頹唐如山倒。
第二日,鎮裡的老人們都在嘆惋着世事無常。
我在靈棲裡聽得這些嘰嘰喳喳的嘆息,坐立不安,總覺得心裡頭團着一股火,使人焦躁難當,連每日必修的觀望小黑美色
這一事項也省去了,只不耐地緊鎖着眉頭,提溜着個掃帚團團轉,邱五晏大抵是實在煩我,只用鍋鏟柄不輕不重地敲了下我的頭,“你還是去趟花家吧,當是送她們姐妹倆最後一程。”
我愣了愣,“哦。”
城西口胭脂鋪那邊早已是一片蒼涼的荒蕪,即使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周圍還是瀰漫着一股混着血腥的焦土味道,掩蓋了平日瀰漫的脂粉香氣,經久不散,凡是有路人經過,十有八九都會嘆息一聲,或者放一束白花,才走開。
我踮起腳尖,鄭重地將帶來的白燈籠掛在一邊未被那場火災波及到的榕樹的枝椏上,默默祈佑着花堇和花染能在另外一個地方撇棄間隙,重歸於好。忽的瞟到榕樹下方的樹枝下還懸着一方白色的布條,正迎風飄搖,似乎還寫着什麼字,眼看着風將布條的末端飄到這裡,我好奇地捧起來看,上頭的筆鋒遒勁,卻又在尾處微顫,彷彿是在糾結些什麼,每一筆都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布條上書八個楷字,“花染吾妻,生死不離”,最後一個字微微有些暈散,似是淚痕。
想來應是花染那個等了她三年的未婚夫罷。
雖然與他素未謀面,但是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寫一封布條尚且如此,不知他該會有多傷心?
我太息了一聲,將布條按原位放好,又扯過了幾枝樹枝遮擋以防被雨霧侵襲。做完這一切,迴轉過身時,我看到了薛恆,他骨瘦如柴的手撐在腰上,臂彎環着一個古怪的圈,似乎被什麼人挽着一般,穿的齊整青布長衫下的身形愈發顯得孱弱纖瘦。
他看見我,只是輕輕地點頭示意,又擡首凝望了一番那棵依舊枝繁葉茂的榕樹。
我也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身往回走,卻聽到了清風的聲音,卻是在跟薛恆言語,一上來便是突兀的一句,似是嚴厲地斥問,“你竟然把他也帶來了?”
清風平日都是和和氣氣的,鮮少用這種不善的語氣跟人說話,特別對方還是平日裡跟他來往甚好的薛恆。話裡的“他”是男?還是女?我心裡
疑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清風話雖是對這薛恆說的,可眼神卻飄忽向一邊,我揉着眼睛再次看去,薛恆身邊還是一片空空蕩蕩,並無人影。
縱使我在一旁覺得這樣的奇怪,薛恆卻是瞭然他意思一般地點點頭,啞着嗓子輕輕道,“總歸是要來看看的。”
清風皺着眉,冷哼了一聲,咄咄逼人,“你已經有選擇了嗎?你就這麼不把你的性命當一回事?”
“謝謝清風兄關心,”薛恆拱手彎腰拜了拜,身子卻一個不穩差些跌到地上,好半天才終於恢復了平衡,他咳了幾聲,臉色愈發灰敗,語氣卻仍透露出不可撼動的堅定,“但恆的選擇,從未更改過。以前不會,以後自然也不會。”
“哼,自作孽,不可……罷了,”清風伸出手來,似乎是想拍拍他的肩,可是目光卻遊離在他孱弱得似乎隨時都要倒下的身子上,又縮回了手,轉而拱了拱手,“期望下回還能有機會,與你飲上一壺酒。”
他的語氣太過滄桑感傷,幾乎都要讓我覺得那是對着墓碑在悼念。
而薛恆扯開一縷苦笑,也虛虛地託着身子,強行回了個禮,“同清風兄。”
“告辭。”清風的眸色一深,復又加重了語氣道了句,“保重。”
“一定。”
清風一揮袖,冷着張臉匆匆從我身邊走過,似乎並未看到我一般,只餘了他身後飄起的衣襬藉着疾風自我臉頰掠過。
我又回頭看向薛恆站着的方向,他依舊擡頭看着那棵榕樹,不知是否是我眼花,他那一向黯淡清冷的眼裡卻乍然流轉過幾分煙花般絢爛而淒涼的顏色,然而還未等我細看,他似乎左肩微微一歪,似被什麼輕輕扯了一下,便點了點頭,依舊保持着那個古怪的姿勢,轉身虛浮地緩步離開了。
我看着薛恆稍顯踉蹌的背影,心裡有些惘然。
他這是在悼念誰,曾經提親過的花堇嗎?可明明又不像,他的眼中確實藏着情緒萬千,有愧疚,有懷念,有痛苦,可偏偏並無愛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