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門,年關已近。
每日裡,沈蘊卿與雅妃忙着年節下的各種佈置與準備工作,終於在臘月三十日下午都收拾妥當,只等着晚上纔開始的宴會了。
沈蘊卿換好衣服,早早的來到鳳梧宮中。
皇后見女兒進來,解開織錦鑲毛的大紅斗篷。裡面是素絨繡花小襖陪着蝴蝶月華裙,外面罩着妝花鍛制彩雲飛錦衣,襯的一張小臉如花似玉,端莊典雅下有着小女兒的俏皮。
彷彿那最爲尊貴的天上仙女,落入凡間一般,真是般般可入畫。
“母后。”
“參加皇后娘娘。”後面跟着的是陳桐文,因爲陳家都不再京城,她也就在宮中過年了。
皇后娘娘細瞅了一眼陳桐文,見她卻是織錦披毛斗篷,裡面則是如意雲紋小襖陪着煙雲色的百合裙,外面罩一件紋紗銀梅花錦衣,如一朵俏皮可愛的蝴蝶蘭,純真而不是體統。
“桐文越發的漂亮了。”皇后笑道。
“謝皇后娘娘誇獎,主要是姐姐宮中養人。”
“哦,怎麼說呢?”皇后笑問。
“姐姐宮中風水好,把姐姐養的和花一樣,我也就跟着佔光了。”陳桐文說完就跑開了,生怕沈蘊卿的巴掌。
“沒見你長別的知識,就長貧嘴了。”沈蘊卿無奈的笑笑。
陳桐文對着沈蘊卿伴鬼臉,還一邊的往後退:“我說的是實話呀。”
眼見就要跌出門口去,沈蘊卿喊道:“小心後面。”
陳桐文哪裡肯聽,又往後邁了一步,卻不想真的碰到門檻,宮女丫頭們又隔的遠,眼看就要跌出去,卻正見一個人掀簾子進來,一把給撈了起來。
衆人見是沈煜,都笑道:“幸好六皇子來的及時。”
前段時間,沈煜病了好幾日,沈蘊卿天天忙着年關之事,雖然打發人過去看過好幾回,但終究沒得空親自去瞧瞧。
姐弟兩個有五六天沒見,這次見面倒不想這樣的情形。沈蘊卿只覺的心中一跳,定睛往沈煜的臉上看去。
只見他穿着一件雲翔符蝠紋長袍,腰間繫着皇子特有的犀角帶,只綴着一枚白玉佩,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大麾,風帽上的雪白狐狸毛還夾雜着雪花晶瑩剔透,越發顯得身姿修長。
黑墨般的頭髮用金冠束起,眉目清明,似笑而穩勁,全不似當日模樣,彷彿從以前的半大少年,豁然成長起來,如男兒一般了。
見沈煜鬆了拉着陳桐文胳膊的手,眼底快速的滑過一絲憂傷,如天邊夜空的流星,轉瞬即逝,既而笑道:“陳小姐,總是這樣俏皮。”
陳桐文也是很久沒見他,笑着打量道:“聽說你病了好些日子,總想着去看你,姐姐只攔着,說天寒地凍的,不讓我去。你可是大好了?”
“勞陳小姐記掛,已經大好了。”沈煜說完,悄然一笑,轉身對着皇后道:“兒臣參見母后,這幾日兒臣沒能來看望母后,讓母后懸心了。”
皇后見沈煜這樣風姿斐然,心中歡喜:“好了就好,前幾日,想着去看看你。只是你姐姐說,外面天寒,我去了在加重了病情,倒叫你不安心,又聽她說,你一日好似一日,也就忍了這幾天。現在看來,果然是好了?
“好了,比以前更加的神清氣爽呢。”沈煜衝着皇后一笑,轉而對着沈蘊卿笑道:“總是叫姐姐費心,讓張太醫瞧過幾次。”
皇后見時辰不早,宮女來請去後面換衣服,準備出席宴會。
“你們在這裡等會兒,母后去換件衣服,回頭你們過來陪着梳妝可好?”
“好。”幾個人點頭答應,目送皇后進到內殿之中。
此時的殿中,只剩三人。
沈蘊卿見沈煜的臉上似乎帶着一絲尷尬之色,笑着牽引話題:“你好了母后就安心了。”又想起剛纔他風帽上的雪笑道:“外面下雪了嗎?”
“飄的是小雪花。”沈煜點頭。
“真好,我去看看。”一溜煙的陳桐文已經掀起簾子跑到外面,只剩跟在身後的宮女,徒然的拿着披風追出去。
沈蘊卿目光從晃動的簾子上收回,落在沈煜的臉上,見他此刻才真正露出一絲凝望,心中惴惴:“桐文就是這樣活潑,一高興起來連衣服都不記得要穿。”
沈煜出了一會兒神,突然就笑了:“是啊,真羨慕她的那份天真,可惜,我們不能擁有。”
“煜兒。”沈蘊卿輕輕的喚道。
沈煜搖頭,與沈蘊卿相似的鳳眸底部滑過一絲豁達與明瞭:“姐姐,放心吧。這一場病,讓我看清楚了許多事情。她本不屬於這裡,我何苦要拖累與她呢。以後,還是和最初認識一樣吧,不過,這需要時間,姐姐,相信我好嗎?”
“嗯,姐姐信你,一定能夠做到。”心中感念沈煜的放開,兩人對視會心一笑。
“外面真的又開始下雪了。”陳桐文笑着跳進來:“除夕夜下雪,真正的應景呢。”
幾個人說笑着,聽見皇后傳喚,沈蘊卿道:“走吧,進去給母后梳妝。”
沈煜笑道:“姐姐,我就不進去了。”
“好,你坐在這裡等。”
沈蘊卿與陳桐文攜手進到內殿,見皇后已經換過裡面的衣衫,正坐在梳妝檯前,笑顏透過銅鏡望過來。
因是除夕大節,沈蘊卿等人是公主到也罷了,可皇后必須是要着禮服的。
宮女捧過九鳳累絲牡丹冠,沈蘊卿接手用金簪穩穩的攢住,對着鏡子中笑道:“母后,穩當嗎?”
“很好。”皇后扶着宮女起身,又有司裳宮女捧過大紅蹙金繡鳳雙層廣菱鳳尾袍來,服侍皇后換上。
等收拾妥當,也該到了啓程的時候。
外面早已經安排下,三頂轎攆恭候,皇后一頂,沈煜一頂,沈蘊卿與陳桐文一頂,一行人逶迤向着泰和殿而去。
到了泰和殿中,請皇后在偏殿稍做休息。
雅妃也早早來了,對着進來的沈蘊卿道:“你的主意果然好,宮人們有條不紊的進行,各項事宜都安排妥當,也無需我們在這裡看着。”
“這叫費心,但省力。雅母妃咱們一同看看可有哪裡不妥,趁現在這個時辰,也好及時改正。”
“好。”兩個人分開左右的都查看過,見佈置的都如當初設定的一樣,心下滿意。
過不了多長時間,人漸漸的多起來,沈蘊卿與各個朝廷命婦互相問好,並讓人去請皇后。
熙熙攘攘良久,大家才坐安穩。按照嘉和國的規矩,皇帝在前朝宴請大臣,皇后在後宮宴請各個誥命夫人及貴婦們,此刻,皇后開口,簡短說過幾句後,宴會也算是正式開始了。
歌舞昇平,錦繡饕餮,人人臉帶笑容,說着各色各樣的吉祥話。
因爲皇后病弱,六宮事宜現在是沈蘊卿和雅妃共同掌管,這些命婦們哪個不是聰明伶俐的,以前是可勁的奉承蕭貴妃,這次卻對着沈蘊卿與雅妃一個勁的勸酒。
惹的蕭貴嬪怒火中燒,又不敢發作,只得獨自一人喝些悶酒。
幾杯酒下肚,喝的沈蘊卿有些醉意朦朧起來,對着陳桐文道:“我要出去走走,在這樣下去,可真要醉了。”
“姐姐慢點。”
沈蘊卿應了,卻沒有注意到,離她不遠處的沈曦若衝着對面的蕭筱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裹緊披風,沈蘊卿邁出大殿,順着廊下走了少許,外面的雪已經漸漸的停止,冷風一激感覺臉上**辣的退去好些,整個腦袋也清醒起來。
因爲剛纔走的急,忘記捧上手爐,這會兒到覺得冷颼颼的,沈蘊卿便道:“我們回去吧。”
和紅醉主僕二人又相攜着往會走,誰知,路過迴廊之際,因爲天黑路滑,又是一個轉彎,一個小宮女正捧着東西往殿內走去,兩人不錯之間,竟然撞到了一起,將湯水撒了沈蘊卿一身。
“怎麼回事啊?”紅醉有些着惱,趕緊的掏出手帕去拭,可惜,湯水已經暈進衣服當中,沾染了錦袍。氣的罵道:“不長眼的東西,就該狠狠的打一頓纔好。”
沈蘊卿亦皺了眉頭,望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宮女,聽她不住的叩頭求饒。可到底是大節下,就是懲罰人,也不能這個時候,更何況在前面的殿中,還有一干的命婦們呢。
沉吟了一下,沈蘊卿揮手道:“下去吧,重新端了新的上來,省得耽誤了貴人們用湯。”又見偏殿就在眼前,吩咐紅醉道:“你去取乾淨的衣裳來,我在偏殿中等你。”
紅醉見此,也知道沒有其他辦法,將沈蘊卿扶進偏殿之中,又去喊來紫影跟着伺候,自己才匆匆的往昭陽宮中趕去。
偏殿內陳設齊全,有小宮女捧上茶來。描金細瓷的茶杯裡升起嫋嫋的熱氣,幾片茶葉在水中緩緩的舒展開來,如少女春日裡的身子。
外面的風雪讓沈蘊卿對這樣的溫暖很是嚮往,放在嘴邊輕輕的抿着,吸收着茶中的香與熱。
遠處的小宮女躲在簾後,靜悄悄的看着這一切,直到沈蘊卿將茶杯再次的放回桌子上,才緩緩的一笑。
沈蘊卿低垂着眼眸,似乎被殿中鄢暈的氣息所感染,眉角眼梢慢慢浮現上一種困頓。
紫影站在旁邊,見沈蘊卿的臉色又開始變紅,輕輕的喚:“公主,可是酒勁上來了?”
“頭暈的很,應該是吧。”
“不若喝點醒酒湯吧?宴會終究沒有結束啊。”前面的宴會還要她去出席,紫影擔心的看着自家主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要睡過去一般。
沈蘊卿醉眼星眸,似是而非的點頭。
紫影急忙招手喚過旁邊的小宮女問道:“這裡可有醒酒湯?”
小宮女怯弱的看一眼已經睜不開眼睛的沈蘊卿,纔回道:“醒酒湯都是備在正殿之中的啊。”
“怎麼可能?每次偏殿都有醒酒湯的。”紫影惱怒。
“姐姐,我也不清楚,值夜的嬤嬤們看着主子們都在宴會,這會都偷着喝酒去了。只留我一個剛進宮不久的,我是真的不清楚啊。”小宮女嚇的急忙跪下。
紫影無奈的搖頭,想着偏殿與正殿也不遠,外面還有侍衛宮人,不會出什麼錯,只得道:“你在這兒好好看着公主,我去去就來,如果出了什麼差池,拿你是問!”
“姐姐放心,我在這裡守着公主,不會離開的。”
紫影見她回答的誠懇,點點頭,快步離開往正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