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窩在她背後不吭聲的玉止霜已經搶先嚷嚷起來:“那禿驢不是個好東西!他想害姐姐!”
沉水覺得好笑,止霜似乎是被天逍收拾怕了,逮到任何機會都要罵他,若只是對着自己抱怨幾句也就算了,現在娘還聽着呢,怎能胡說八道,遂斥道:“止霜不可胡言亂語,你說他要害我,有證據嗎?說來聽聽?”
“有!……但是我不能告訴你!”
沉水和玉寰舒母女倆同時笑了出來,玉寰舒搖着頭道:“止霜,沒憑沒據地給人亂扣帽子可不行,待人接物須得端正心態,不可存有偏見。”
玉止霜鼓着兩邊腮幫子瞪她,像是想反駁,但又不願說出證據。沉水見狀便出來替他開脫:“倒也不是止霜對他有偏見,只是他那個人做事總是離經叛道的,連我也不是十分放心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玉寰舒笑着對他們二人說,“每個人追求的利益不同,自然不會事事優先考慮你,身爲君王,要懂得權衡考量,不可一味要求臣子死忠,否則過猶不及,反而會釀成災禍。”
沉水點頭:“我明白了,多謝娘教誨。”玉止霜卻有些愣,眨着眼不知又想到了什麼。
司膳監遣人送來了午飯,玉止霜剛纔已經吃了個半飽,又不願和玉寰舒同席,便先行離去,留沉水陪着孃親吃飯。
沉水邊吃邊尋思,終還是忍不住問:“娘,他對您說喜歡我,願意爲我去死,您真的相信?說這話的時候他都未必見過我,就是見了,也不瞭解我,難道這世上真有一見鍾情?”
玉寰舒笑着吹涼了雞湯,小口地喝着,且問:“你先回答娘,你是不想他喜歡你,還是不信他喜歡你?”
被人喜歡誰會不樂意啊,況且自己又不是什麼高嶺之花,矜持得覺得被男人愛了都是受侮辱,沉水嘟囔着夾了一筷子水晶蝦仁:“當然是不信,什麼一見鍾情,聽上去就是騙人的。”
“是啊,娘起初也是不信的,不過出去了一趟再回來,卻是信了。”
沉水訝然望着他:“打仗和一見鍾情也有關係?”
玉寰舒含笑給她盛了一勺蓮子羹,解釋道:“觸類旁通。與華國的這一仗雖耗時不長,但娘身爲主帥,卻着實看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在圍城戰的那日,華國的將士殊死頑抗,與我軍僵持了大半天,突然地就潰敗了,我當時只當是華國軍心渙散,無力再戰,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城中尚有婦人不肯舍下自己的丈夫先走,要與他們同生共死,男人們爲了爭取時間讓妻子兒女先逃,便豁出命去阻攔我們的進攻。”
“城攻下來以後,迎接我的只有遍地的死屍,沒有一個是婦孺老幼,華國雖是咱們祥國的宿敵,但華國的男兒卻是血性真情,直到亡國,都要保護自己的妻兒活下去,”玉寰舒神情悵然,眉宇間愁緒縈繞,久久不散,“在那一刻,娘忽地……就想起了你爹。”
沉水筷子一抖,險些把糯米藕落在裙子上。長這麼大了,她還是第一次聽娘提起爹的事,難道自己的爹當年也是爲了娘和自己英年早逝?所以娘才決定終生不再近男色,只一心一意撫養自己長大?
玉寰舒沒有繼續說那個男人的事,母女倆沉默着吃完了午飯,奔波了一路的女帝睏倦地回寢殿去午睡,沉水也只得告退。
在很小的時候,沉水也曾問過自己爲何沒有爹爹,玉寰舒總是笑着告訴她,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爹爹,小孩子是碧落之神送到凡間來的仙童,只有在天上的時候特別乖巧,纔會既有爹爹又有孃親。
這當然是哄小孩兒的話,沉水漸漸地長大以後,從側面瞭解到孃的一些苦衷,也就在沒問過關於那個男人的任何問題。
今天忽然地提起來,背後總會有些原因的吧?
沉水對於素未謀面的爹不能說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但又怕提起來是孃的傷心事,還是不問的好。
當晚在轅臺上,玉寰舒大宴羣臣,出征的一百三十三位將軍、副將、軍師以及校尉都有重賞,酒水菜餚送到營房裡派給每一個士兵,陣亡的將士家屬更有百兩紋銀的撫卹金,龍涯陪着女帝四處敬酒,衆將都倍感受寵若驚,連聲謙道不敢不敢,搶先喝光杯中的酒。
沉水酒量不行,既無人來敬她酒,也不需要去給別人敬酒,便一個人坐在席位上,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目光在人流中追逐着龍涯的背影,和偶爾一晃而過的側臉。
忽地身旁湊過來一個人,擠着在她的繡墊上坐下來,沉水一看,卻是君無過,見他端着酒杯,便笑着問:“找人喝酒?怎會找上我這兒來。”
君無過淺抿一口杯中的清酒,笑道:“只是見你一個人坐着,怕你無聊,便過來陪着你。”
她倒是不無聊,太久沒見師父,光是這麼遠遠地看着,都不覺得時間過得慢。不過君無過既然找過來了,自己也不好再盯着師父看,把他晾着,於是沉水意猶未盡地收回了目光,隨意掃了一眼他的坐席處,只見那處的四席全都空着,不由奇道:“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又笑起來,“我看是你無聊了,才跑過來找我的吧。”
君無過逢酒必歡,而她幾乎是滴酒不沾,碰上宴席,兩人一般不會湊到一塊兒,而這場接風宴和過去相比,少了沉水的一大票光吃不做事的面首,君無過明顯是落單了,以他的身份,又斷不能夠去和朝臣將軍們對飲,只好鬱鬱寡歡地跑來自己跟前作陪。
“總是我陪着你,你就不能偶爾陪陪我?”君無過也不隱瞞自己的真實目的,含笑用自己的鼻樑在她耳根處蹭了蹭。
沉水癢得趕忙躲開,在人羣中找不見應該在位置上坐着的那三人,便問:“他們三個呢?都跑去哪兒逍遙快活了,你也不跟去湊個熱鬧?”
君無過用端着酒杯的左手指了指遠處:“只看到樂先生去了那個方向,小郡王和不苦大師不知道是不是也跟着去了,他們既然不叫我,必是怕我打擾,我又何必跟去自找沒趣。”
三個人都半途離席,這裡頭會不會有古怪?沉水忽然覺得很不放心。
雖然娘白天才對自己說過用人不疑,可要想信任一個人,談何容易?
“君哥哥,先別喝了,陪我去做件事。”沉水奪了他的酒杯往桌上一放,硬拖着他起身。
“怎麼了,何事這麼要緊?陛下回來見不到你會擔心的。”君無過還沒醉,看她一臉嚴肅,也便收起了溫情纏綿的神態,認真地道。
沉水轉身吩咐了含光幾句,就拖着他跑下了轅臺,朝着剛纔他指的方向奔去。
君無過被她拽着跑,完全摸不着頭腦:“沉水?你要做什麼,你要去找他們?別去了,沉水!”
“別去了是什麼意思?”沉水不快地扭頭問。
君無過無奈地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裡的秘密,我看樂先生端着酒水飯菜走的,該是要祭拜什麼人,旁人過去只會打擾他,還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