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啊!先生,你慢點,我跟不上了!”
樂非笙一手仍扣着魅音的咽喉,大步走在前面,沉水跛着一腿,追得甚是辛苦,忍不住出聲道。
天已經黑透了,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具體是哪兒,她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定是萬青山中的某一處山頭,四周都是又粗又高的杉樹,間或一兩聲烏夜啼,更顯得周圍空曠寂靜,大部分時候只聽得到腳下稀泥叭叭的響,以及自己又痛又累的喘息聲。
下午的時候樂非笙闖入酒樓,挾持了魅音,將自己救出來,一路輕功健步如飛,大大出乎沉水的意料之外。
樂非笙學過武藝?輕功還這麼出神入化,自己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原以爲從他嘴裡挖出了雪兒的事,上輩子不知道的已經都清楚了,沒想到這人比自己想的還要能藏。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樂非笙的聲音聽上去很冷淡。擺脫了追兵以後,他就不再攙扶沉水,而是任她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後,只顧拖着嚇破了膽的魅音大步朝前走。
沉水渾身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剛脫臼被接好的右膝根本使不上勁兒,右腳一踏實就痛得鑽心,說是走,其實就是在爬,幸好一路上還有些樹可以扶。
她有點不明白,樂非笙既然肯來救自己,救了以後怎麼又不肯扶自己一下,魅音已經被嚇得不敢亂動了,他完全是有餘力騰出手來攙扶自己的纔對。
沉水隱約覺得樂非笙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又說不清原因,只好咬着牙堅持不掉隊。
走了不知多久,四周萬籟俱寂,樂非笙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半個頭來:“到了,就是這裡。”
“這兒是……”哪兒?沉水兩隻手心裡全是泥和木屑,只好用手背擦擦流到眼皮上的汗,費勁兒地朝前看去。
轉過一處山谷後,地勢漸漸平坦起來,她看到坍塌了大半的土臺階上面出現了竹籬笆,還有破了屋頂的土坯房,又摳着山壁登了幾級臺階,終於看清了他們來到的地方。
遠遠近近十幾間簡陋的民居,大多隻剩殘垣斷壁,還有被燒過的跡象,黑黃不接的稻草和瓦片掛在屋頂上,嘰嘰聲中有老鼠從左邊的廢墟里竄進右邊的陰影裡。
有石磨,有水井,還有一根朝天豎着的旗杆,不過已經摺斷成了三節,砸塌了不遠處一張石桌。
這是一個村子,並且,是一個荒廢了許多年的村子。
“這裡就是曾經的羅西村?”沉水拖着右腿蹭到石凳上坐下,左腿痠右腿痛,實在是一步也走不動了。
樂非笙不做聲,點了魅音的幾處穴道,然後往她嘴裡硬塞了一顆什麼,魅音奮力反抗,發出憤怒的鼻音,樂非笙只做不聞,用力一掰她的下頜,逼她張口吞下。
沉水感覺不妙,警惕地問:“你喂她吃了什麼?”
樂非笙將魅音隨手一推,答道:“毒藥,離恨苦,是南疆蠱女用來留住情郎的東西,被她們看上的男人如果有了二心,想要走,三天之內必會五臟六腑俱爛,最後化成一灘血水。”
兩個姑娘同時打了個寒戰,沉水大聲問:“你喂她吃這個做什麼?”
“我要走開一會兒,防止她逃跑,”樂非笙撿了塊碎木渣將鞋上裹的泥颳去,然後冷冷地俯視着拼命摳自己咽喉想把毒藥吐出來的魅音,道,“不要妄想吐出來了,離恨苦入體即化,你乖乖呆在原地不要動,事情辦完了我就給你解藥,你要是不信邪,非要逃跑,毒一旦發作,就是大羅金仙再世也救不了你,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又朝着來時的路走了去。
沉水衝他的背影大聲問:“你要上哪兒去?”回答她的只有被驚飛的烏鴉呱呱的鳴叫聲。
樂非笙走了,荒村裡只剩下瘸了腿的沉水和中了毒的魅音,誰都走不掉,只能隔着老遠的距離互相戒備地看着。
沉水先打破了沉默:“你大哥讓你殺了我?”
魅音嘔了半天沒嘔出毒藥,反倒把嗓子弄得很痛,啞着聲音回答:“沒有,大哥說如果你答應了,就立刻帶你回夏國,如果你拒絕了,就讓埋伏好的人把你拿下,強行帶回去,沒讓傷你性命。”
沉水點了點頭,倒不覺得這大哥懂什麼憐香惜玉,八成是怕自己的死反而把天逍推得更遠,到時候說不定兄弟都沒得做,直接變仇人了。
“你們怎麼都那麼喜歡做皇帝,做皇帝有什麼好?”魅音吞吞吐吐地問。
沉水已爲她說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娘,都不肯爲男人放下身份,便笑了:“我也不喜歡做皇帝,但是我總不能爲了個男人就把整個祥國葬送了吧?我沒有其他姐妹,也沒體會過那種你死我活的爭鬥,不像我娘當年那麼執着。”
魅音眨巴着眼睛:“你娘?”
“她從小就被小姨她們欺負,所以很要強,可能也就是因爲這個,她一直沒有再納妃生子,只有我一個女兒,將來自然也就不用爭搶了。”
魅音恍然大悟:“原來你娘也這樣啊。”
沉水眉一皺,覺察到不對:“那你剛纔說的你們,除了我,還包括了誰?”
魅音馬上又閃爍其詞起來:“沒包括誰了啊,就……就是說你和你娘唄,嫁個好男人不比坐在皇位上辛苦一輩子好麼?”
沉水莞爾一笑,隨手理着裙襬道:“這就是你們和我們的區別了,人各有志,多說無益,我娘倒是後悔了,不過後悔也晚了,人死不能復生。”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些話,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又是年齡相近的姑娘,雖然家國各不同,共同話題還不少,聊到快天亮的時候都有些困了,就各自歪着頭打起了盹。
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沉水也忘了用連心蠱通知天逍,實在是又餓又累,腦子不聽使喚了。
她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寒氣入體,肚子裡又添亂地隱隱作痛,睡也睡不踏實,反倒做起了夢。
夢中是些似曾相識的片段,自己仍在碧落宮中,身邊伴着個人,與自己寸步不離,彼此間說的話題十分沉重,對方問她,你爲何願意無條件地相信我,她剛回答了句什麼,就被人用力撞醒,險些栽到地上去。
“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沉水抹着冷汗坐穩,才發現撲過來撞到自己的人是弟弟玉止霜,小子衣衫都沒繫好,像是被從被窩裡挖出來帶走的。“我沒事,先生帶你過來的?”
玉止霜點點頭,道:“死人妖說白泥關裡有叛徒,繼續留下會有生命危險,就把我帶過來了。”
沉水的心沉了下去,想起了昨天赭衣殺手現身的時候沒有暗哨前來護駕的事,大概就是叛徒做的,提前將守着的人全都調離了,若不是樂非笙來救,自己現在只怕已經被送往夏國王都了。
“姐姐,我們都被騙了,”玉止霜焦急地搖了搖沉水的袖子,“夏國根本沒打算和我們開戰,他們是故意佈下陣勢,把你引過來,真正的目的在王都!”
“你怎麼會知道?”沉水懷疑地反問。
玉止霜答道:“來的路上死人妖告訴我的,他說三天前的那個凌晨,他看到有一批人鬼鬼祟祟地通過了白泥關,其中一個長得很像那個什麼要和你面談的人,但他不確定,所以今天才偷偷跟着你去,結果他猜對了。”
沉水默默點了下頭,輕撫着他的肩膀道:“先生把你救出來,你怎麼還用這麼不禮貌的方式稱呼他,以後記得不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