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俱是莫名其妙地看着雙全呼啦一聲跑出去,抱了個食盒,又風風火火地跑回來。
“邊吃邊說,快來!”雙全將食盒一放,興高采烈地招呼。
沉水的目光落在食盒上,面有疑色,便走過去將其端在手裡仔細端詳了一陣,幾乎可以肯定了:“這是君……這是君無過受傷那段時間,御醫館熬了湯藥送過去時候用的食盒,怎麼會在你手裡?”
原來是僞君子用過的東西,難怪師父讓自己把這個給師姐,雙全內心裡又添一層佩服,面上卻裝無辜:“走之前順手拿的,裡面有吃的,不過路上被我吃光了。”
沉水心懷疑慮地點點頭,想了想,將裡面的糖炒栗子全都倒在了桌上,然後手指將食盒裡裡外外摸了一遍,果然如雙全所期待的那樣,找到了盒底的夾層。
見她從夾層中抽出一張滿是油指印的素箋,樂非笙眯了下眼,餘光偷瞥雙全,沒有半分驚訝的神色,便料想這是故意安排好的事,也不動聲色,隨手撿了個栗子剝開來吃。
“是解憂的筆跡,她說今夜子時不見不散,藏在這盒子裡,應該只可能是給君無過的,”沉水拈着那油嗒嗒的紙,若有所思,“這麼看來他們倆是一夥的。”
樂非笙嚼着栗子搖頭:“未必,這字條君無過可能壓根就沒看過,換做是你,你會把看完了的字條原樣放回去麼?”
沉水抿着脣點點頭,忽地又轉頭問雙全:“你從哪兒拿到的這食盒?裡面原本裝的是什麼?”
哎呀,師父和兇男人都沒交代這一茬,說實話會被滅口,說假話又會被樂非笙識破,不好辦吶。雙全想了一下,決定虛實參半,先是對着沉水說:“我從司膳監的廚房裡拿的,晚飯沒吃,怕肚子會餓。”然後又好像很自然很誠實地轉向樂非笙,接受考驗:“裡面原本裝得是我最愛吃的玲瓏醉汁雞。”
再把頭轉回來,就見沉水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眼中似乎有些和之前不同的神色,她問:“你師父他們有何打算?”
這個雙全可是真不知道了:“我沒聽到他們說起這些,不過我覺得既然陛下和師姐、小郡王都不在王都,他們留在那兒應該也做不了什麼,我會偷偷跑來渭城,他們說不定也正在來的路上,或者……已經到了也說不定。”
“嗯,我也是這麼想,那我們準備一下,明天一早起程返回王都。”沉水當機立斷地作出了決定。
玉止霜卻還糊塗着,一手捂着嘴角道:“就這麼回去?萬一他們埋伏好了等着殺我們怎麼辦?這小子說不定是他們派來引誘我們回去的,不能回去!”
“我倒是贊成明天就回王都,反正留在渭城也沒用,”樂非笙悠然附和,“反正陛下已經落入敵人之手,與其坐在這兒乾等,不如回去想想辦法,好歹王都還有兩萬八千的禁軍,虛聞陛下就算是想釜底抽薪,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就是這麼回事。”沉水與他交換了個眼神,知道彼此都想到了同一點。
玉止霜本來就沒什麼說話權,加上嘴角有傷,一說就痛,也就不再反對。
雙全看目的達到,心頭大石總算是落地了,忙和樂非笙搶起了糖炒栗子,整個房間裡都回響着栗子殼的嚓嚓脆響和栗子肉的香味,玉止霜只能看不能吃,憋屈得想去死,又把被子一蒙,捂着頭裝睡。
翌日清晨,四人整裝上路,馬車噠噠出了渭城,消失了多日的解梵從藏身處出來,向驛站的人打聽了他們的去向,然後回去向主子彙報了。
商虛聞其實猜對了一半,遲東照和玉寰舒都是做皇帝的人,就算是隱姓埋名逃走,也絕不會委屈自己住小破房子,而必然選擇當地環境最好條件最優越的地方。可惜在渭城,符合“最”這一條件的並不是客棧,而是青樓。
解梵從人煙稀少的后街翻窗入室時,遲東照正提筆站在書案前發呆。
“主上,他們去了王都。”話音未落,裡間傳來女人痛苦的大叫聲,解梵識趣地閉嘴了。
遲東照一言不發,雙眼失焦,不知在想着什麼,手裡的筆遲遲落不下去。
慘叫聲還在持續,伴隨着穩婆的指導、丫鬟的鼓勵,即使看不見,也能想象裡面定是一鍋粥式的手忙腳亂,和外面的沉默形成了鮮明的比對。
解梵想了一陣,主動開口:“主上不必太過擔憂,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遲東照微微露出笑意,眼神仍舊不知飄向了何方:“是啊,都是這樣過來的,當初她生沉水的時候,想必也是這樣痛苦,可我卻不在她身邊。”
解梵道:“人活在世上總要有所取捨,她既然選擇了皇位,就必然伴隨着寂寞,主上無須爲此自責。”
遲東照這才笑着收回目光,看着他:“我倒不是自責,只是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當年也和她一樣殘忍,什麼山盟海誓,你儂我儂,都不及皇位重要,這是生在皇家的悲哀,除了權力,我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留不住。”
“主上後悔過嗎?”解梵問。
遲東照微笑着搖搖頭:“不,我從不後悔,與其爲不能改變的過去傷腦筋,不如讓將來變得更加符合自己的需要。哦,對了,一直都沒問你,這次的事情結束之後,你有何打算?”
解梵的語氣仍是淡淡地聽不出什麼波瀾:“我當年選擇了主上,就會從一而終,華國已不復存在,解梵也已經死了,但我仍是主上的影子,只要主上還活着,我自當如影隨形。”
遲東照正要再說什麼,裡間傳出來一聲嬰孩響亮的啼哭,穩婆歡喜地高聲道:“生了生了,是個小子,是個大胖小子!”
“解梵吶,你見過那個龍涯了沒有?”兒子的出世似乎並沒有讓遲東照顯得特別激動,但他仍是目不轉睛地望着通往裡間的那扇門。
“見過。”
“你看如何?”
解梵毫不客氣地評價:“天資過人,悟性極佳,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稱不上是個將才。”
遲東照忍俊不禁:“將軍也是人,兒女情長怎麼就不能做將才了?那你覺得沉水如何?”
解梵仍是那麼耿直地答道:“爲君者最忌諱心軟,我並不看好她。”
遲東照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揹着手朝裡間走去,走到門口,忽地又停下來轉回頭,對他道:“我本想着,既然你願意繼續追隨我,我如今又多了個兒子,倒不如讓你做他的師父,教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現在看來還是算了,若真這麼安排,十八年後興許會發生手足相殘的一幕,還是讓這孩子無憂無慮地長大吧。”
解梵猛然提高了聲調:“主上當真打算放棄最開始的計劃了?就因爲玉寰舒十七年後仍然願意爲你生兒育女?”
“這就是人和影子的區別,解梵,”遲東照指指自己的心口,“女人生育一次,猶如闖鬼門關,若非愛你至深,是不會有這等勇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說完,他撩開簾子,進了裡間,丫鬟們紛紛上前來道喜,又把剛出生的孩子抱給他看,遲東照搖了搖頭,讓她們把孩子抱開,自己則來到產牀前。
經歷了一整夜的陣痛,玉寰舒已經昏昏睡去,她的面上幾乎看不到血色,完全是虛弱至極的蠟黃色,密佈着細細的汗珠,連嘴脣也泛白。
“給我吧。”遲東照接過丫鬟手中的溼帕,輕輕爲她擦去臉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