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逍告退後,片殿中陷入一片死寂,玉寰舒一手支着額頭,不知在想着什麼遙遠的事情。
角落裡的櫃子發出一點嘎吱的聲響,櫃門打開,蓬頭垢面的君無過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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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寰舒眼微合,問道:“現如何?”
“他的的態度便是我先前所說的話的最好證明,”君無過理了理衣衫,一整天的東躲西藏讓他又累又餓,狼狽不堪,“沉水必然已落入夏國人的手中,所以他纔敢再度刺殺我,好切斷陛下與外界最後的聯繫。”
沉水和龍涯都不在王都,雲解憂造反未遂,尋點幽更是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天逍在此刻叛變,那唯一能給予玉寰舒助力的人,的確只有君無過了。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信錯了他嗎?”玉寰舒忍不住長嘆一口氣,眉頭緊鎖。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君無過說話仍十分小心地拿捏着分寸,畢竟這攻心的騙局裡,說多錯多。
玉寰舒靜靜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方又問:“你有何良策?”
君無過拱手道:“爲今之計,只有先與他慢慢糾纏,待恰當的時機,我再掩護陛下逃出去,一路南下,去白泥關與沉水匯合。”
玉寰舒眉頭一降:“不行,我身爲一國之君,未戰言敗,將來如何有顏面再見朝中文武大臣?”
君無過頓了頓,只得又說:“那就只有儘可能地拖,拖到沉水脫困,只要沉水活着,他便不能有恃無恐,我們也纔有反擊的餘力。”
拖只一個字,卻談何容易,玉寰舒不斷揉着太陽穴,腦海中冒出無數的念頭,卻沒有一個真正能夠實行,而制約着她的,正是即將臨盆的身子。
如果發現懷孕時能夠當機立斷將它打掉,如果那晚沒有一時意亂情迷就與那人再度歡好,如果十七年前沒有遇見他、拒絕他、沒有一意孤行地堅持要生下沉水……那麼這之後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水兒,都是孃的錯。”她一手蒙着眼睛,疲憊地呼出一口濁氣。
——你可想清楚了?你若堅持生下他,那儲君之位娘只有傳給瀟湘了。
——我們祥國與華國不共戴天,更何況你腹中骨肉的爹,竟然是那個人!娘絕不容許他玷污了我們玉家的血脈,你若一意孤行,娘唯有將你從皇室成員中除名,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是我玉璇清的女兒。
——你這狼心狗肺的賤女人!娘那麼疼你,你竟然爲了那個臭男人殺了她!有本事,你把我也殺了啊,你殺啊,動手啊!你們這對狗男女,不得好死!
“陛下,陛下?”
——善惡到頭終有報,姐姐,你會遭報應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下!”
君無過的喊聲終於將玉寰舒拉回了現實之中,她茫然擡頭看着空曠的大殿,黃色的紗帳讓眼前的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
“我沒事,你先退下吧。”玉寰舒說完,猛然發現君無過在不知何時竟跪到自己榻前,正一臉驚愕地望着自己。
玉寰舒難堪地挪動了一下笨重的身子,惱怒地呵斥道:“無禮!誰準你擅自靠近的,滾!”
君無過沒有滾,而是低下了頭,口氣謙卑地道:“我剛纔喚了陛下許多聲也不見迴音,害怕陛下出事,故而冒犯了。”
秘密既然已被撞破,再責罰他也無濟於事,玉寰舒鐵青着臉,冷冷地問:“然後呢?”
“既然陛下無恙,那我也就放心了,陛下韜光養晦靜待時機,想必早有打算,無過不才,若有能爲陛下效勞之處,但憑差遣。”君無過恭恭敬敬地說完這番話,弓着腰退了出去。
君無過是個非常會看人臉色也非常會說話做事的人,這一點玉寰舒很清楚,得罪了自己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現在身邊既然無人可信,利用一下他倒也無妨。
想到這兒,玉寰舒的臉色總算沒那麼難看了,她吁了口氣,緩緩道:“你有這份心倒是不錯,這樣吧,你去找翠竹,讓她待你去換身衣服,化了妝再回來,沉水回來之前,就委屈你暫時扮成丫鬟留在遊鴻殿裡,需要時我會派你去做事,你做得好了,我自會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承蒙陛下不棄,無過定爲陛下效犬馬之勞。”
“去吧。”
“是。”
君無過退出偏殿,跟着丫鬟翠竹去洗漱更衣,頭頂上湛藍如洗的天空中,一隻金色的小甲蟲嗡嗡飛過。
雙全端個小板凳坐在碧鳶宮門前,聽到連心蠱的翅膀震動聲擡頭一看,忙朝裡面喊:“師父師父,小蟲子回來了!”
“讓你等不是讓你大喊大叫,你巴不得多一點人知道?”天逍盤腿坐在羅漢牀上,探手一抓,將金色的蠱蟲撈了來,湊近耳邊。
雙全也好奇地湊過來,眼巴巴地看着,見天逍時而微笑時而面色凝重,心如貓抓,好容易捱到他聽完,就黏上去問:“師父,師姐說了什麼?他們打起來了嗎?”
天逍白他一眼,將蠱蟲放回盒子裡,雙全又呱唧呱唧起來:“咦?怎麼收起來了,師父你不給師姐回話了嗎?到底怎麼樣了?師姐沒事吧?”
天逍忍無可忍,兩指做鉗子狀去擰他的耳朵:“練你的功去,別在這兒淡吃蘿蔔閒操心,沒你什麼事,快去!”雙全哎喲哎喲直叫喚,爲了耳朵着想還是隻好乖乖去練功。
攆走了小徒弟天逍陷入了沉思中,根據頭一晚上沉水送回來的消息,大哥似乎不單單是眼裡揉不得沙子、不許別人侮辱他弟弟,雖說沉水也只是個監國的儲君,但大哥的囂張程度遠遠超乎了他的預料。
不僅如此,和來之前約定好的似乎也不太一樣。
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突然變得這麼有恃無恐?改變了計劃,也不和自己通個氣,難道真的忘了曾經威脅過自己的那回事?
雖說不用爲他做事挺值得慶賀,但危險處在掌控之外就更加難以迴避,天逍想破了腦袋也猜不透自家大哥在盤算什麼。
與此同時,沉水正在白泥關的城門上巡視,不到三萬的騎步兵,如果平原會戰,真說不準贏面有多高,夏國境內多山,步兵實力遠遠勝過了其他三國,幸而白泥關位於萬青山的咽喉要地,地勢崎嶇,就算是混戰也不會一次投入大量的兵力,己方又佔據了白泥關的要勢,應該……
龍涯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公主身體不佳,大可不必勉強,軍中兒郎每日都勤加操練,就算當真開戰,也必不會輕易落敗。”
沉水看他一眼,並不領情:“娘在軍中每日必會親自巡視,我雖略有不及,但也不能懈怠。何況現在夏國兵臨城下,隨時有可能突襲,將軍尚有閒情關心我的身體,莫非是穩操勝算了?”
龍涯還沒來得及開口,跟在他身後的副將就粗着嗓門保證起來:“請公主放心,龍涯將軍六年前能以不足五千的兵馬,把白泥關從夏國人手裡奪過來,如今坐擁三萬雄兵,何愁不能大敗夏國這幫兔崽子!”
沉水瞥他一眼,認出就是那個在年宴上口沒遮攔、根究天逍犯色戒一事的嚴將軍,想到龍涯與解憂的關係、軍械案的始末,忽然覺得他十分可憐,追隨着鞍前馬後的一代名將,居然是個造反未遂的叛徒。
“說起六年前的白泥關之戰,”沉水悠悠道,“我也有所耳聞,聽說兩軍交鋒的頭一天,夏國軍隊屠了一整個村子,可有這回事?”
嚴將軍一下子噎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龍涯,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沒能逃出沉水的眼,她幾乎可以立刻判斷出,羅西村被屠背後一定藏有某個秘密,如果單純是夏國殘忍侵略,樂非笙要報仇,大可不必接近自己,到白泥關來參軍就好。
龍涯果然瞪了嚴將軍一眼,似乎是責備他不該提起六年前的那場戰爭。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沉水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有還是沒有,這麼難回答?”
龍涯低着頭不看她,低聲答道:“回公主,確有此事,當時整個村子都被屠殺殆盡,末將趕到時,已經沒有一個活口,此事只有當年末將和幾位副將校尉知曉,連陛下也不知情,公主是如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