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登縣的時候,六月指着城門上面的篆體字對未秋笑道:“姐,咱們又回來了!”
未秋莞爾一笑,說起來登縣算是她和姜澤還有秦雋初次見面的地方,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時第一個落腳的地方,如今相隔數年,再故地重遊,心頭別有一番滋味。
“可惜咱們得趕路。”未秋低聲說道,“不然倒是可以好好的轉轉。”
也不知道宋檀夫婦,還有羅家村的那些朋友們怎麼樣了,羅青應該早就成親生子了,至於羅鍋子,不知道他給羅小豆娶到後孃沒有。
想起初來這個世界時的惶恐和艱難,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想起來時記憶都有點模糊了。
井麒聽的很感興趣,連忙問道:“怎麼回事?說來聽聽唄!”
六月難得心情好,便撿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跟井麒說了。
“你說一個鄉下婆子搶了你的釵?她沒被你打死?”井麒樂不可支,陳六月這麼兇悍,誰敢搶她的釵啊?
六月嘆了口氣,“那時候我還小,而且我們一家都是外來戶……算了,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是井家的少爺,哪懂我們小老百姓的難處!”
“別啊!你講的挺有意思的!”井麒聽的正高興,六月給他講的故事完全給他打開了一個新的天地,完全不同於以往的世界。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爲了一支不值錢的銀釵厚臉皮撒潑耍賴,又原來姜澤在登縣當過教書先生,過着那麼寒酸潦倒的日子也不願意回國公府當世子爺……
未秋靠在車廂上,手支着腦袋,微笑着看着六月和井麒鬥嘴,有點心酸的滄桑感,她已經是二十四歲的老女人了啊……
一行人又趕了六七天的路,終於到了長江邊上。
剛過完年,碼頭上冷冷清清,江上也沒什麼船隻,周刃他們費了不少勁,才找了六艘大船,將所有的馬車和糧食都拉上了船,正要開船的時候,碼頭上突然傳來了一陣混亂的馬蹄聲,還伴隨着一聲長嘯,“船家稍等!”
然後騎馬的五個人竟然一點都不減速,直接衝上了甲板。最讓人叫絕的是,等最後一人到達岸邊時,船已經開出數十米之遠了,他硬是騎着馬,在空中縱身一跳,隨着馬匹的一聲嘶鳴,穩穩的落到了甲板上。
“這位兄弟好俊的功夫!”周刃看到那人竟然只有一隻手,身爲斷臂之人還能有如此利落的身手,忍不住爲他喝了一聲彩,隨後手就按向了腰間的佩刀。
欣賞歸欣賞,他們帶着這麼多糧食和金銀,要是碰上五個來劫道的功夫好手就沒那麼多時間去欣賞了。
“這位兄臺,我們只是想搭個船,並無惡意。”爲首的一個年輕漢子下馬拱手說道,又仔細看了幾眼周刃,企圖從周刃的滿臉大鬍子中認出點什麼來,遲疑道:“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就在這時,未秋從船艙裡奔了出來,驚喜的大聲喊道:“阿炳,你們怎麼來了?”
在這寒冷蒼茫的江面上,竟然能碰到自己的親人,未秋一顆心激動的恨不得跳出胸腔。
周刃是個講義氣的漢子,但他畢竟不是自己人,不如盧炳來的親切可靠。看到了盧炳,未秋就像看到了主心骨,這一路的擔驚受怕一瞬間全飛走了。
盧炳聽到熟悉的聲音,驚訝的回頭看去,連忙上前幾步,叫道:“嫂子,你怎麼在這裡?!”
聶三虎正好站在盧炳身後,將未秋驚喜的表情盡收眼底,看她笑顏如花,看她眼中淚光閃閃。雖然知道未秋驚喜的對象並不是他,但能看到她這樣,也不枉他千里奔波了。
“我,我帶了糧食來找秦雋!”未秋語無倫次的說道,“這位是周刃周大人,你應該見過的。”
盧炳點點頭,朝周刃抱了個拳,抱歉的笑道:“我以前跟着表哥見過周大哥,只不過多年未見,周大哥又蓄起了鬍子,第一眼沒認出來!”
周刃摸了摸臉上的虯髯,哈哈大笑了起來,“是阿炳兄弟,我想起來了!都怪愚兄眼拙,愣是沒認出來!”倒不是他蓄起了鬍子,而是這一路披星戴月,他沒空修理鬍子。
“也是這麼多年沒見了!”盧炳笑道,這些年他個子長高了,成了親後婉貞又把他照顧的很好,比以前更壯實了。而且以周刃的地位,記不住他這個跟着秦雋身後的小表弟也是正常。
未秋看了眼跟着盧炳的四個人,是吳忠和遼東三虎,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盧炳笑道:“來找表哥啊!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怎麼可能還在遼東坐的住?”
“你們膽子也太大了!”未秋嘆道,盧炳和吳忠是朝廷命官,聽聞秦雋有難立刻就跑了,算是擅離職守,而遼東三虎就更別提了,本來該是早被斬首去陰曹地府的人,現在跑出來詐屍,叫有心人知道了,免不了一場大風浪。
吳忠搖頭道:“都到這會兒上了,誰還管的了那麼多?我們盤算過了,要是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就帶着秦大人跑,保住命最重要。”
未秋笑着點點頭,其實她覺得,照她對秦雋的瞭解,秦雋肯定不願意跟着他們走,他寧願死在巴陵三府,也不願意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夫人不也來找秦大人了嗎?”吳忠嘿嘿笑道,打量了馬車上裝的滿滿的糧食,“您從哪裡買來這麼多糧食啊?我們是想帶銀子過來,可急着趕路,時間來不及……”
六月便眉飛色舞的把他們如何洗劫了井家細細的講了一遍,井麒還是頭一次聽到故事的完整版,木着臉不知道是該跟着他們笑還是哭。這些錢也有他的一部分啊,說這些事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啊!
吳忠佩服的看着未秋,他早就知道夫人是個真漢子了!要是他就沒那膽量洗劫丞相府。
聶三虎靜靜的站在衆人背後,看着人羣中那道鮮亮的影子,低下頭忍不住笑了。洗劫了丞相府,用搶來的錢沿途買糧食給秦雋送過去,也只有她能想出這種出人意料的辦法了。
就一般女子來說,遇到這種事,要麼是自認倒黴,要麼是求爺爺告奶奶的找人救下自己相公,誰有那個膽識,那個魄力去以一己之力賑災?
只可惜,佳人已是他人婦。
聶三虎的笑容變淺,卻仍舊沒有走開,若即若離的站在衆人身後,一雙眼睛時不時的注視在未秋身上。
人羣中,那個清麗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代秦雋先謝過各位了,在此危難時刻,諸位能夠拔刀相助,仗義至此,真乃大丈夫!我和秦雋能遇到諸位這樣的貴人相助,是我們的運氣,也是福氣!”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盧炳來是情理之中,他和秦雋一向兄弟情深,可吳忠他們來就全憑本心了,實在難能可貴。
“秦夫人太客氣了!”牛二虎的大嗓門響了起來,“若不是你,我三弟早死了,我也好不過哪裡去,如今秦大人有難了,我們不來,那還算個人嗎!”
就算是拼着被人認出來的風險,他們也得過來。
人羣中,盧炳看到了井麒,驚訝的看着他,問道:“你怎麼來了?”
牛二虎熱情的擠了過來,問道:“這位小兄弟也是仗義來此,相助秦大人的?在下牛二虎,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他性情豪爽,喜歡結交朋友,既然這人肯來幫助秦雋,那肯定和他們是一路人,加上井麒長的不錯,英俊漂亮,便有心想結識。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風餐露宿,井麒身上中看不中用的錦袍早髒的不成樣子,馬車裡的暖爐燒完之後,衆人沒空去添置木炭,井麒身上如今穿的是六月隨便給他買的一件藍粗布厚袍子,實在不像是個金貴公子哥兒。
至於頭上的赤金冠……牛二虎表示——這是鎏金的吧?
井麒還沒來得及開口,盧炳就發話了,抱着胳膊涼涼的說道:“這位來頭可不小,你可跟人家攀不起兄弟,人家是當今丞相井宣的孫子,井赫的兒子!”
牛二虎瞪了半天眼睛,突然呸了一聲,罵道:“小奸賊!”說罷,轉身就走。
按照他的想法,井丞相和井赫是老奸賊和姦賊,而奸賊生的兒子不就是小奸賊麼!
井麒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朝盧炳笑了笑,叫道:“表姐夫。”
“可別,我受不起。”盧炳冷淡的說道。井麒喊了秦雋一聲姐夫,秦雋就倒黴了,這回喊了他一聲表姐夫,那他……
六月看井麒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盧炳等人看他時或多或少都帶了鄙夷,有些於心不忍,便走了過去,對低着頭的井麒說道:“船公他們在船頭下網捕魚,你想不想去看?”
井麒擡起頭,兩眼放光的看着六月,一把抓住了六月的手,“走,咱們一起去!”
“誰跟你咱們啊!”六月連忙扯開了井麒的手。
井麒在六月面前特別能無賴,拉着六月的手不放,“陳六月,好歹買糧食的錢是我們井家出的,我也佔了一份的!”
六月危險的眯起了眼,揚起了巴掌,“那我謝你全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