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九月份,秦雋重新整編了他的軍隊,分聊州,杭州,洛陽三個地點出發,共一百萬軍隊,浩浩蕩蕩的開赴京城。
他和周隆,已經到了最後了結的時候。
秦雋的百萬雄師氣勢如虹,銳不可當,周隆似乎只有坐以待斃的份。京城內人心惶惶,亂作一團,不斷有王公大臣喬裝私逃出京,或隱居鄉下觀望,等時機到了復出,或乾脆拖家帶口的投奔了秦雋。
周隆每日聽到這些大臣們叛逃的消息,險些氣死,甚至有大臣向他進言,讓他認清形勢,早日向秦雋投降,好過戰事一起,血流成河,死的都是同胞百姓。周隆看到摺子後,氣的拍案大罵,要禁衛軍捉拿這位有啥說啥的直腸子大臣,結果禁衛軍回來報告,連人帶家眷都跑不見了。
這當口上,周隆給幾個兒子都分派了任務,已經被他立爲太子的周昱分管調兵遣將,迎戰秦雋,剩餘幾個兒子要麼監視大臣們,要麼維持京城一帶的治安。
經過一番整頓,慌亂的京城形勢算是勉強安定了下來。
雖然周隆最愛的兒子是周昱,但周昱有幾斤幾兩,能不能領兵打仗,周隆心裡再清楚不過了,周昱不過是掛了個統帥的名號,真正領兵打仗的另有其人。
周隆把厚望寄託在了侄子周鋒和侄孫周灝身上。
周鋒是周刃的親弟弟,周隆稱帝后,對周鋒一直打壓限制,卸了他的兵權,封了他一個親王,讓他閒散在家裡,當一個富貴閒人。
周灝是周鋒的獨子,從孃胎裡出來就沒睜開過眼睛,周家長房請了無數的名醫都束手無策,是個名副其實的瞎子。
周鋒卻沒放棄過這個兒子,加上週刃兒子生的晚,比周灝小了十多歲,周灝就是周家長房的長孫,加上天生的眼疾,不能視物,是個可憐孩子,深得長房上下的疼愛。
別人有的,周家長房給周灝準備的都有,雖然周灝是個瞎子,但長房是照着正常人來培養周灝的,從小延請名師,詩詞禮樂樣樣都不落人後,就連武藝也是一等一的好,雖然他看不見,但架不住人家耳朵好使,會聽聲辨位。
周灝十歲以後,周鋒就託周刃帶着周灝到戰場上歷練,讓謀士們教導周灝。就算兒子身有殘疾,他也不希望兒子將來成爲一個靠家族施捨度日,只會吃飯的廢物。
日積月累,周灝在軍中的名號越來越響亮,士兵們稱他爲“小周郎”。
倘若周灝是個正常人,能力出衆,聲望頗高,周隆早就忌憚他,想辦法殺了他了,但正是因爲長房長孫是個瞎子,周隆才放過他們一命,還假惺惺的將長房都封了爵位。周刃身隕之時,夫人自縊身亡,兒子周孝才一歲,周隆封了周孝爲慶王,錦衣玉食的養在慶王府,期待着把周孝養成豬頭。
當年只有十五歲的周灝主動搬到了慶王府,說可憐幼弟無父無母,他這個堂哥要和幼弟同住,照顧幼弟。
周隆當然不願意,叫了禁衛軍,企圖以武力帶走周灝,隔絕周孝和周家長房。
眼盲的周灝叫來了周家上年紀的宗親,還有朝中和周刃有些交情的大臣們,一身麻布青衫,面對着數百武裝齊全的禁衛軍和請來看熱鬧的宗親官員們,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慶王府門口,神色平靜,舉刀架到了脖子上。
“告訴皇上,倘若我走,必定是血濺三尺,成爲屍體,被人擡走。”周灝說道。
彼時周隆正焦頭爛額於和秦雋在山東一戰的慘敗上,朝堂內外罵聲一片,日子過的愁雲慘淡,損兵折將不說,頭一場戰爭就慘敗收場,不少人都對他失去了信心,他竊位奪權,名不正言不順的傳言很是猛烈。
周隆不願意在這種當口上再傳出他逼死侄孫的醜聞,他還需要周家上下的支持,只能默認了周灝陪周孝一起住,教導周孝。
“父皇,周鋒周灝肯定心裡恨透咱們了!”周昱說道,“他們在戰場上不肯出力怎麼辦?”
“都是周家人,關起門來斗的再厲害,有了外敵,當然先一致對外。”周隆說道,“朕若是倒了,他們能落到什麼好處?秦懷初不殺他們就是好的了!”
周昱不安的說道:“我還是擔心..周灝那小子心裡毒着呢,戰場上刀槍無眼,他要是對我下黑手..”
周隆面色陰狠,冷笑道:“你放心,朕早有安排。等他們走後,就把長房的人都接到皇宮裡,要是他們戰敗,或者你有個什麼閃失,就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父皇英明!”周昱大喜過望,頓時對前景充滿了信心,從原來的恐慌低落變成了鬥志昂揚。
周鋒周灝去拼死打仗,功勞他領。周灝最重視家人,就算心裡恨死了他,也不敢對他不利。
這事太能幹了!
在秦雋的軍隊開赴到華山之前,周鋒和周灝已經帶兵在潼關佈下了兵陣,打算先試探下秦家軍的戰力,若是根本無法匹敵,便退守華山,利用天險和地理優勢,阻斷秦家軍的前進,分批消滅秦家軍。
“這法子不錯,你們可得好好幹!”周昱坐在營帳裡,靠着榻,把腿翹到了案几上,對站在他跟前的周鋒和周灝訓話,得意洋洋,高高在上。
周鋒忍着怒氣,低頭說道:“下官知道了。”
周灝抿着脣,揹着手站的筆直,懶得理會周昱。
周昱也不生氣,看周灝那不言不語的樣子,就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堂侄肯定很生氣,周灝越生氣,周昱就越開心。
“阿灝啊,這次可是難得的揚名機會,只要你打敗了秦雋那小子,本太子奏請父皇給你加封!”周昱起身,踱步到周灝跟前,拍着周灝的肩膀,笑的十分張狂。
周灝往旁邊挪了一步,避開了周昱的手,不動聲色的點頭說道:“你放心。”
周昱哈哈大笑了起來,沒計較周灝對他略顯不尊敬的舉動,揚長而去。他能不放心嗎?長房的老弱婦孺可都在皇宮裡當人質呢!
周昱走後,周鋒叫來了謀士們商議對策。
“阿灝,讓你受委屈了。”周鋒歉意的看着周灝。
周灝動了動嘴脣,什麼話也沒說。
“這仗不好打。”周鋒嘆道,“秦雋百萬雄師不是紙糊的,我們滿打滿算只有四十萬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臨時招募的。”
有經驗的將軍都知道,根本不能指望頭一次上戰場的新兵做什麼,看到血肉橫飛的殘酷場景,新兵們能保證不嚇的尿褲子就是好的了。
周隆親征洛陽,慘敗而歸,損耗掉了大部分兵力,留給周鋒和周灝的是個爛攤子。
“問題不在於人少。”周灝開口了。
“那你的意思是..”周鋒問道。
周灝笑容譏諷,說道:“皇上兩次對秦雋發重兵攻擊,兩次都是慘的不能再慘的慘敗,十個人去,能囫圇回來的只有一個。士兵們對秦雋心生畏懼,都有了逢秦必敗的傳言。未上戰場而心先生懼,便是我方有十倍於秦雋的兵馬,也贏不了。”
這話說的太實誠,周鋒和謀士們聽了,苦着臉齊齊一嘆。
“那也得打啊!”一個謀士小聲說道,“夫人他們還在皇宮裡呢!”
“皇上也太過分了!”另一個謀士義憤不已。
周鋒神色晦暗,擺擺手道:“莫說此事了。”
就是把周隆罵的狗血淋頭又如何?家人還在皇宮當人質,一旦有變,便是人頭落地。
入夜之後,周鋒來到了周灝的營帳,帶了周灝出來,到一片空地上,問道:“阿灝,我看你今日話中有話,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周灝彎下腰,手摸了摸周圍的地面,發現是一片平坦的山石,便盤腿坐下了,平靜的問道:“父親,你有把握打贏秦雋嗎?”
周鋒沉默了許久,說道:“沒有。”
“秦雋兵多將廣,手下猛將如雲,洛陽,江浙都是富庶之地,他糧草後備充足。”周灝說道,“便是我們有幸打退了他這次來襲,也頂不住他下次再來。”
周隆被秦雋打下臺,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若是你大伯在就好了。”周鋒雙眼通紅,“你大伯比我強,他一定有辦法的。”
周灝聽周鋒聲音哽咽,說道:“人死不能復生,父親莫要傷懷了。”
生爲周家的男兒,命中註定了要上戰場,早就習慣了生離死別,周家死於非命的人太多了,周灝曾祖父那輩跟隨太祖征戰天下,周家多少人死在沙場,屍體找都找不回來。在他看來,周刃死的時候是全屍,還有個墓,每年都能享受香火祭拜,比很多人都強。
“早知今日,父親當初又何必像周隆低頭?”周灝嘆道。
周鋒無奈的說道:“阿灝,周家走到今日,是先祖們的屍首堆積出來的,沒有先祖們在戰場賣命掙下赫赫軍功,周家怎麼可能有登上大寶的機會?不管誰做皇帝,這皇位總歸是周家的。你大伯已經沒了,我若是和周隆決裂,只能削弱周家的實力,給外人可乘之機。這也是你曾祖父的意思,倘若我們有異心,你曾祖父就會先出手清理門戶。”
周灝笑的諷刺,沒有開口。
這會兒上,周鋒的一個心腹親隨跑了過來,叫道:“大人,京裡傳來了消息,姜澤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