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思劉備所言,劉琮發現,他說話非常有技巧。
之前劉備首先表示歉意,自言無禮,是因爲劉備如今客居荊州,擅自招攬人才有喧賓奪主之嫌,開口向劉琮討要,則更加不堪。同時也將自己擺到弱勢一方的位置,令人無法生氣,更沒辦法直接拒絕。否則的話,顯得自己氣度不夠,小肚雞腸。
接下來劉備只說請自己爲其推薦人才,看似軟語相求,實則容不得劉琮拒絕。出這樣一道難題給劉琮,實際上劉備的打算很明顯,若是能要到人,那再好不過,即便不成,也不損失什麼。再退一步而言,劉琮不給他推薦人才,可別人主動投效,或是劉備再行招攬,那麼劉琮也就無話可說了。
想透了這一層,劉琮越發無奈,不過轉念一想,這倒也是個不錯的機會。
蔡瑁謀反,荊州內部的文臣武將以及當初劉表的座上客,除了反對和支持的,還有一部分選擇了袖手旁觀。這其中有伊籍等幕官,也有呂介、霍峻這樣的武將。
對於這些人劉琮是很憤怒的,但如何處置,卻讓他很爲難。原本想着以後有機會了再將這些人趕走,現在劉備張口向自己要人,何不順勢打發了這些傢伙?
“山陽伊籍,雍容風議,見禮於世,皇叔可有意乎?”劉琮面向劉備,微笑說道。
旁邊賈詡望過來,眼神中頗多嘉許。
劉備聽了先是一愣,笑道:“伊機伯之名,備早有耳聞,只是他久在荊州,恐其不願相隨啊。”
“皇叔太過自謙了,想來伊機伯定然會欣然前往。”劉琮擺手說道,接着又向劉備舉薦了呂介、霍峻等人。劉備稍一思忖,便意識到這些人都是在蔡瑁謀反時選擇了中立,對於這些人劉備反倒覺得挺合適,既然不忠於劉表,那麼想來早有去意,只要自己善加籠絡,不怕收服不了人心。只是自己看上的諸葛亮,劉琮卻絕口不提。
能在劉琮身邊當書記,常在左右,以備顧問,那個年青人定然不凡。劉備數次見過諸葛亮,雖不曾交談,但對其印象很好。諸葛亮身上有種同齡人所不具備的沉穩成熟,若是能討要到此人,劉備才覺得不虛此行,可眼下看來,即便自己指名要他,也不可得了。
不過能有伊籍等人相助,也算有所收穫,劉備懷着欣喜交織着遺憾的複雜心情,起身告辭。
劉琮的心情相當不錯,將伊籍等人打發走,空出來的位置便可以安排忠心的部下,對於自己徹底掌控荊州,是非常有好處的。想到這裡,劉琮對賈詡說道:“先生,我欲清理軍伍,剔除老弱,編選悍卒,以提高荊州軍的整體戰力,不知先生以爲如何?”
清軍的目的,並非劉琮表面上說的這麼簡單,只不過他與賈詡相處這麼久,有些話早已心照不宣了。
所謂剔除老弱,編選悍卒不過是手段而已,真正的目的,是禁止世家豪強再擁有私兵部曲,以後荊州境內,只能有州兵、郡兵,卻不能再有任何私兵。即便是各部將領,如甘寧、魏延等,也只能有少量的部曲充任護衛。
賈詡沉吟道:“如此急迫,恐生變故。將軍才方執掌荊州,不可過於急躁。”
他這麼說不是沒有道理,不過劉琮卻不同意,對賈詡說:“如今荊州內部各軍不相統屬,總不能光指望南陽軍。這件事早晚要做,爲何不早日施行,以利將來?既然要謀取江東,留給我們的時間並不多了。”
“此事當徐徐行之,纔不會引起諸將反對,若操之過急,則適得其反。”賈詡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誰也沒說服誰。
“好吧,最多再等兩個月。”劉琮無奈,只好選擇妥協。他知道賈詡是擔心自己步子邁的太急,事不周密反受其害,所以內心還是很感激賈詡的。
毒士之毒,是對敵人而言,對於劉琮,賈詡自然是竭誠相助,如今他兩個兒子賈穆在南陽軍明光騎任都伯,賈訪在典農將軍杜襲帳下任職,可以說全家的命運都與劉琮緊密相連。
送賈詡出了官署之後,劉琮也自後堂側門回了牧守府,先隔簾問候了蔡氏,這才轉向自己所住的院子緩步而去。此時天已黃昏,漫天雲霄奼紫嫣紅,煞是好看。不過府內處處白絹垂懸,還是帶着幾分肅穆和悲慼。
行至院外,就見吳寬肅立門外等候,劉琮微微頷首示意,進了院子便直入外書房。
此次蔡瑁謀叛,事發突然吳寬措手不及,當日蔡瑁更換守衛隔絕牧守府內外之後,吳寬便收到消息,隱約意識到出了問題。待從張迅那傳出的消息證實的確出事,吳寬便立即採取了張迅和接頭人商議的對策,後來與蒯越、王威等人暗中聯絡,總算保住牧守府上下平安,對此劉琮並沒有責怪於他。但是吳寬還是認爲自己行事不周,曾向劉琮請求另選賢能,被劉琮狠狠罵了一頓,這才老實了。
讓吳寬來,是安排特衛營偵測敵情之事,特別是官渡之戰的進展。既然打算摻合一腳,情況不明是不能胡亂行事的。歷史早已改變,自己所依仗的優勢正變得不可捉摸。
現在已經是三月中旬,不知道袁紹和曹操打的如何了。沒了關羽斬顏良誅文丑,曹操還能堅持到最後嗎?好吧,其實文丑並非關羽所殺,但顏良似乎的確是被關羽在萬軍之中斬殺的……
“袁軍大將顏良已於上月渡河,進攻白馬,東郡太守劉延據城不出,被袁軍圍困。”吳寬將最新得知的消息告知劉琮,見劉琮沉思不語,便也沉默下來。
劉琮半晌纔回過神,對吳寬說道:“還要多加派人手,沿途應有接應傳遞消息之人,事無大小,皆可密報。”
“諾!”吳寬性子嚴謹,這兩年因爲所行之事,愈發沉默寡言,劉琮見他老成持重的摸樣,不由有些感慨。然而這種情緒在腦海中也只是一閃而逝,有些話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反倒不好對吳寬說了。
“江東那邊,有何消息?”劉琮想了想,又問道。
吳寬立即擡起頭說道:“孫策駐軍丹徙,意圖北上攻伐陳登,現在正由各地運糧。”
“還在丹徙?”劉琮聽了皺眉凝思,在他的記憶中,孫策貌似就是在這個時候遇刺身亡的……
“他平日都在做什麼?”一念及此,劉琮便轉頭問道。
吳寬回道:“孫策喜歡輕騎出獵,僅在上月便狩獵數次。”
“輕而無備,依然如故啊。”劉琮輕聲嘆道,他其實並不希望孫策早死,只是不知道現在派人去提醒孫策,還來得及嗎?更何況現在雙方乃是敵對關係,以孫策的性格,肯定會認爲自己是在虛言恐嚇,絕不肯相信的。
後世有一種說法,孫策見袁紹與曹操相爭,遂有北上奔襲許都之意,如果不是遇刺身亡,恐怕會付諸實施。不過劉琮並不相信這一點。孫策或許會有此心,但依附於他的江東世家豪強,未必願意出兵北上。然而不管怎麼說,劉琮還是決定寫信告誡孫策。
斟酌了一番語氣和用詞之後,劉琮親筆手書一封,交給吳寬說道:“選個機靈的人將這封信送去丹徙,交給孫策,這段時間江東的情形,也要時刻留意,千萬不可疏忽。”
雖然不知道劉琮信中寫了什麼,但吳寬還是很嚴肅的點頭應了。
吳寬離去之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回到內院,劉琮頓感疲倦非常,初掌荊州,千頭萬緒,加上形勢多變,由不得他懈怠放鬆。好在有賈詡等人相助,否則的話,僅僅憑藉自己的能力,是無法應付眼下的局面的。
甄宓見劉琮面帶倦色,關切的說道:“將軍也當保重身體,不可勞心過度。”
劉琮聞言對她微微一笑:“還年輕,怕什麼?倒是夫人近來氣色不好,是不是上次受驚過甚?”
“妾身不能爲將軍分憂,唯有夙夜嘆息而已。至於之前的事早已忘懷。”甄宓自侍女端着的托盤中取出熱湯,放到劉琮面前。因守孝之故,飲食皆爲素菜,劉琮本不是貪口腹之慾的人,只是沒什麼胃口,草草用了一點便放下竹箸。
之前在宛城驚聞鉅變,聽說蔡興前來騷擾甄宓,當時劉琮便很是擔心,後來聽張迅說蔡瑁將其趕走,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張迅因此而被自己留在身邊,充任護衛,也算是種褒獎。
甄宓白衣勝雪,雖不施粉黛,卻依然不減雍容,見劉琮胃口不佳,少不得又勸着他多用了一些。晚飯之後,劉琮便自去外書房安置,雖然他骨子裡並不是遵循禮法之人,但畢竟是守孝期間,他可沒有坐懷不亂的把握,還是眼不見心不煩爲好。
然而躺在木榻之上,劉琮仍然心頭煩躁,倒不是因爲不能與甄宓共赴巫山,而是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盤根錯節彼此糾葛,必須非常有耐心,才能將其理順。
劉備、呂布眼下還不算難對付,可攻取江東,絕非易事,在此之前,還要確保袁紹不遭受慘敗,自己能徹底掌控荊州。
腦海中紛亂的思緒不知何時,變的迷迷糊糊,劉琮翻了個身,終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