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前,黃忠率輕甲營趕到皖城,雖半途已知孫權攻破皖城並已屠城,但進入皖城之後,還是沒想到城內慘狀,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嚴重。殘牆斷壁之間,處處可見倒斃的屍體,飛蠅盤旋,野狗吃的雙眼通紅。隨軍醫護營醫士見狀,急忙告誡黃忠,此時正值盛夏,城內屍積如山,又接連暴曬數日,最易發生瘟疫。
因有柴桑水軍瘟疫前車之鑑,黃忠便不敢冒險,只得下令在城外擇上風處立營。不過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皖城雖被孫權攻破,但城牆受損不大,只要將城內屍骨收斂掩埋,還是能用來據守的。不管怎樣,比起在野外營寨要堅固得多。
對此醫士建言將屍骸火化,否則疫氣生成四處蔓延,爲害之烈恐難估量。於是黃忠挑選身體強壯之士百餘人,以粗布覆住口鼻,入城收斂煉化屍首。
待趙雲、張遼及魏延率部到皖城之時,才勉強將城內收拾出來,因房屋大半被火焚燬,便打掃出空地支起營帳,暫時棲身。城內的水井是不能再用了,每日還需自城外河水中運水,各種艱苦不便,使得大夥的鬥志都有些低落。
各部入城之後,總算使得死氣沉沉的皖城有了幾分人氣,附近的百姓也開始陸續進城,倒不是在城內安居,而是在那些廢墟之中四處尋摸。若是找到點值錢的物事,便興高采烈,即便是一小口袋粟米,都能讓面黃肌瘦的百姓高興半天。
黃忠等人什麼樣的事情沒有見過?對此卻也只能無奈搖頭。亂世之中苟活不易,這些人的所作所爲,不過是掙扎求存罷了。
“據說當初曹操屠徐州,比之皖城有過之而無不及。”張遼想起舊事,不由說道。
此時諸將在帳中環座,聽了張遼的話,胡車兒也道:“要說起來,董太師更是壞事做絕。那些年被他害死的人,多的數都數不過來。”
“天下大亂了這麼多年,唯有荊州算是好的了。”黃忠捋着濃密的長鬚說道:“江東不平,則荊州永無寧日。”
趙雲等人聽了暗自點頭,他和胡車兒等人雖不是荊州人,但早已隨着劉琮在荊州安身立命,前途所繫,親眷所居之地,怎容外敵相侵?若是落得皖城這樣的下場,讓人想想便心頭沉重。
“主公令我等攻佔皖城,現在皖城已殘破如斯,只怕不會在此地久駐。”黃忠有些擔憂的說道:“如今糧草未繼,可照這樣看來,就食於敵也不易啊。”
魏延道:“既然皖城已沒有多大作用,想來主公很快便有軍令到。只是我軍是否可以前出至臨湖附近,以牽制江東所部?若能逼近居巢,則江東水軍自會不安。”
“這樣不妥吧?”趙雲反對道:“主公軍令未至,我軍如何能擅自行動?”
諸將各自提出自己的看法,胡車兒倒是挺贊成魏延的提議,不過也僅限於商議罷了,最終如何,還要等劉琮軍令。
就在此時,距離皖城四十里之地的山林中,高順神情嚴肅的望着山路兩旁的樹林,吩咐部下小心戒備。雖是盛夏晌午時分,這段林中山路卻顯得格外清涼幽靜。
高順所率八百陷陣營將士押送糧草運往皖城,曉行夜宿眼看出了山就能到達,將士們雖然還保持着戒備之心,但是那些趕車的民夫卻都按捺不住,嘻嘻哈哈的說笑着。這趟差事畢了,按例便能休息上一些日子,對於出兵以後一直隨軍辛苦趕路的他們來說,能休息幾天不用當差就已經很值得高興了。
越是這種時候,人的警惕性便越是放鬆。然而民夫們向來如此,高順也便不與他們多費口舌。只是這段山路兩側山高林深,草木茂盛,地形頗爲險要。且山路狹窄曲折,滿載着糧草輜重車隊已拉成了數裡之長。若是有敵軍埋伏於此,只怕很難防範。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就在高順剛吩咐了兄弟們多加小心之後,就聽兩側山林之中弓弦響動,緊接着便是密集飛矢如雨撲向衆人。
“立盾!”高順揮動長槍,撥開襲來的箭矢,翻身躍下馬背向四處張望,很快便判斷出敵人並不多,充其量不過千餘人,然而他們佔據地利,居高臨下且分做數股衝殺下來,陷陣營的兄弟們一時抵擋不住,整個車隊被敵軍截成數段。
突遭襲擊,趕車的馬伕和車上的民夫頓時如同炸了鍋一般,有跳下車子躲避的,有中箭哭喊救命的,還有的人慌不擇路,竟然想逃進山林,反被衝下山的敵軍亂刀砍死。
高順冷靜的觀察了一下,看到對方雖未打出旗號,但從盔甲服飾上判斷,應是江東軍無疑。這些江東軍很是兇猛,內中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顯然便是他們的頭領。
“以車爲憑,結陣!”高順見部下分散各自爲戰,當下高聲喊道,陷陣營的數名百人將也都隨聲應和,很快便五十數百人爲一夥,憑藉糧車結成圓陣,敵軍原本狂突猛進的攻勢頓時便被遏制住,不得不在山道上與陷陣營近身廝殺起來。
見兩軍陷入糾纏相持,高順冷哼一聲,也不騎戰馬,提着長槍便衝殺入戰團。刺翻幾個江東士卒之後,高順見離那江東壯漢已不遠,當下縱身一躍,單足在車轅上一踏,接力拔高身形雙手持槍,如同鷹隼俯衝,手中長槍猛然刺向那壯漢胸膛。
這壯漢也不是易與之輩,見高順來勢兇猛,不退反進,雙手舉起環刀橫擋。
“噹啷!”隨着一聲爆響,長槍被壯漢架住,而此時高順也已落地,槍身竟被壓成了好大一個弧形。那壯漢硬接了這一刀,頓感虎口發麻,胸腹煩惡。不過他向來勇武,深吸一口氣側身揮刀,斬向高順脖頸。
高順握着槍尾的右手一擺,槍頭如毒蛇出洞一般帶着凜冽寒風,襲向那壯漢面門,竟然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壯漢咬牙猛地擰身,卻不收刀回救,仍然向高順砍去。看樣子也是以命相搏,比的是誰命大了。
間不容髮之際,兩人都已經無法避讓,就見那壯漢臉上一道鮮血飈飛,而高順肩頭也被砍得血肉模糊。兩人傷勢看起來都挺嚇人,但誰也沒就此罷休,那壯漢抹了把臉上的鮮血,怒吼一聲再度撲來,而高順也不甘示弱,忍着肩膀處傳來的劇痛,挺槍再戰。
就在兩員猛將生死相搏之時,陷陣營和江東兵也廝殺得頗爲慘烈。那些民夫中也有不少膽氣足夠,身強體壯的漢子,見狀撿起散落的刀槍,哪怕是爲了自保,也是好的。
那壯漢到底被血糊了眼,兵刃上也吃虧,眼見不支,只得退後,呼哨一聲領着部下向山林中遁走。高順見狀,喝止住還欲追殺的士卒,這深山密林之中,很容易被人埋伏。更何況糧草爲重,不能因小失大。
清點損失之後,陷陣營的將士們傷亡倒不大,只是有些民夫死傷,衆人在高順的指揮下料理了一番,死者就地掩埋,傷者裹傷乘坐糧車,安頓好之後繼續上路。
待入了皖城,高順卻因傷口發炎而昏迷不醒,好在有醫護營醫士治療,女護士精心照顧,總算沒有使傷口惡化。
幾乎是前後腳跟着便有劉琮的軍令傳來,着魏延、趙雲先行率本部繼續東進至皖口,胡、張二將隨行。黃忠、高順留駐皖城。收到軍令之後,魏延等人便立即點起人馬出城奔赴皖口。
至於還活動在皖城附近的江東兵,就只能由黃忠去對付了。
“將軍,請側身。”一個濃眉大眼的姑娘,對仰面躺在牀榻上的高順說道。看她穿着,應是醫護營中的護士。
高順聞言,默默的側轉身子,任那女子將肩上的布帶解開,這是要換傷藥。
那姑娘年方二八,面貌雖然說不上多麼俏麗可人,但行事頗爲爽利,服侍傷患時,卻又頗爲溫柔。感受着指尖傳來的熱度,高順有些尷尬,他心中暗道,這些女子如何會甘願照顧陌生男子,難道就不怕以後嫁不出去嗎?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多慮了。這年頭活命不易,誰還在乎這些個?
以前總聽說荊州軍中有醫護營,也曾偶爾見過營中女子,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她們服侍。高順感到肩膀上一緊,扭頭看時,那姑娘已重新裹好了傷處。奇怪的是她去沒有就此離開,反倒偷眼看向高順。
沒想到高順會突然扭頭,兩人目光相撞,高順卻鬧了個大紅臉。這女子眼神火辣辣的,倒似有些……
“將軍覺得如何?”這姑娘倒也坦然,只是聽着語帶顫音,讓高順心裡覺得怪怪的。他爲人嚴肅,卻不好對一直悉心照顧自己的女子假以辭色,當下點頭道:“好多了。”
這話頭一起,便不知不覺聊了起來,高順這才知道,原來這姑娘姓王,父親還是鐵匠營中很有些名氣的大匠師呢。雖不知大匠師到底是怎樣的官職,但是看王姑娘的神色頗爲自豪,想來定不尋常。
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醫士進來照例詢問了幾句,那王姑娘隨他出去時,高順卻不知怎地有些失落。
“莫不是自己想多了?”年已三十許的單身漢高順,撓了撓頭暗自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