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中一年四季都盛放着各色梅花。
縈藍最喜歡的便是白梅花,常去梅園採來待放的花苞風乾,混合蜂蜜做成梅花釀,送與檀霄泡茶。
檀霄喜歡梅花甘冽純淨的香氣,對梅花湯自是喜愛,自此後,雲霄宮所有的梅花釀,全都出自縈藍之手。
那日,兩人正在抱廈中烹茶撫琴,縈藍坐在檀霄身旁,幫他整理書籍,清越琴音縈繞在耳旁,香爐之上煙氣嫋嫋。
一身紅衣的杜衡快步走入抱廈,抿了抿脣,拱手道:“神君,帝君遣人請您去趟帝宮。”
擡手按下琴絃,檀霄擡眼看向杜衡,淡聲問:“可曾說是什麼事?”
杜衡撇嘴搖搖頭:“不清楚,不過我猜,定是與魔界最近的動亂有些關係。”
檀霄緩緩點頭,撫了撫袖擺站起身道:“既如此,本君便去一趟。”
隨後轉頭看向滿眼困惑的縈藍:“你若是等的無聊,不如先回清尋公主宮中。”
縈藍抿脣淡淡一笑,柔聲道:“我去梅園採些梅花,等會兒你忙完,去梅園找我罷。”
檀霄溫柔一笑,轉了身,與杜衡一道去往九天帝宮。
帝君神情苦惱支着額翻閱着一份冊子,不住的唉聲嘆氣,煩悶搖頭。
檀霄進了大殿,緩步走至帝君面前,拱了拱手道:“帝君。”
“檀霄上神,快來坐。”帝君勉強笑了笑,招手示意檀霄坐下。
檀霄也不多客氣,拂了衣襬坐下,凝眉問:“帝君找我來,可是爲了魔界之事?”
帝君嘆口氣緩慢頷首,憂慮道:“魔界忽然生了動亂,魔君有造反的意思。本帝想着此事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覺着還是不戰的好。並非我神界不善戰,而是神魔兩族一旦開戰,勢必禍及蒼生,能避免自然是最好。想來想去,本帝才決定,請你去趟魔界,與魔君詳談一番。以你的修爲,魔君定會有所忌憚,說不定會打消開戰的念頭。”
檀霄自嘲一笑,望着帝君道:“帝君向來清楚,本君並不善言辭。”
“你雖不善言辭,但性情卻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冷清。話不多沒甚關係,只要誠意到了,態度溫和,加上有神界至高的修爲擺在那裡,相信魔君會好好權衡利害。”
檀霄被說的無話可說,想了想道:“帝君既開了口,本君也不好拒絕,明日就去趟魔界,試着與魔君談一談。”
“有勞上神。”帝君對檀霄等幾位上神向來禮讓,此刻檀霄肯答應去魔界,他自然要誠心道謝。
檀霄只淡淡一笑,轉了身離開九天帝宮。
一路走至梅園,沿着白梅林走了一陣,便看到一身冰藍色衣飾的縈藍正拿着剪刀採摘待放的梅花苞,
檀霄緩步走至她身側,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柔一笑:“有這麼多,夠了。”
縈藍迴轉頭看他,眉眼間染上笑意,擡手攬上他的頸項,歪着頭問:“帝君找你,說的可是魔界之事?”
“明日我要去趟魔界,與魔君談一談,看能否免掉神魔兩族的戰事。”
縈藍眼珠轉了轉,認同頷首:“帝君找你去,倒也合適。不善言辭,但只要言辭溫和,讓人感覺到誠意便可。你雖話不多,脾性卻向來溫和,很難發脾氣。”
檀霄輕笑一聲,攬上她的腰肢,輕吻一下她的眉心。
縈藍怔了一怔,踮着腳尖吻上他的脣,努力勾起他的迴應。
檀霄心頭一顫,雙手不自覺攬上她的腰肢,帶着些許強勢的吻壓在她脣上,汲取着她口中芬芳,糾糾纏纏,情難自控。
一陣之後,兩人才不捨分開,縈藍伸手觸上他的脣,輕聲道:“檀霄,我們與帝君說一聲,成婚吧!我想早些嫁給你。”
“好,等明日我去魔界回來,便與帝君說明。”檀霄低頭望着她瀲灩雙目,心頭激盪起一圈圈漣漪。
兩人牽着手一同在梅園採摘梅花苞,累了,便靠在梅園邊緣處的巨石上休憩。
縈藍握着他的手淺笑,靠在他懷中愜意眯着眼,不知不覺竟已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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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一陣,檀霄伸手撫摸她的臉,輕聲喚着:“藍兒,該回去了。”
縈藍眉心蹙了蹙,睡的正熟,只側了側身,並未醒轉。
無奈嘆口氣,檀霄不得不打橫將她抱起,暫時先回往雲霄宮。
到達雲霄宮宮門,縈藍已然醒轉,睜開眼,發現自己在檀霄懷中,脣角浮起淡淡笑意,任由檀霄抱着她進了廂房,輕柔小心的將她安放在牀上。
檀霄正要走,縈藍雙手一緊,攬着他的頸項不鬆手,一雙溫柔眼眸凝望着他疑惑的眼,語聲輕而淡:“今日,留下好嗎?”
“我……”心瞬間混亂成一團,檀霄擰眉望着攬着他頸項的女子,那樣一雙溫柔的眼,那樣深情的眷戀,讓他如何狠得下心拒絕。
默了一陣,他緩慢點頭。
得到回答,縈藍緩緩擡頭,再次吻上他的脣,低聲道:“檀霄,要了我,從此後,我便是你的人。”
身子猛地一顫,濃烈的吻鋪天蓋地席捲了他的理智,他不顧一切將懷中人壓在身下,糾葛纏綿的吻幾乎要將兩人的呼吸阻斷。
外袍緩慢被褪下,腰間衣帶倏然一鬆。
似是意識到什麼,檀霄背脊一僵,慌忙自意亂神迷中回過神,將懷中人作亂的雙手壓制住,緊蹙着眉道:“等我回來,與帝君說明,會盡快與你成婚。”
縈藍手指僵了僵,微咬朱脣低着頭,再不言語。事情到了這一步,她若還強求,反而顯得沒了一點矜持。
她也清楚,檀霄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諾,便是言出必行。既然答應了會與她成婚,不過是早晚的事。
想及此,縈藍深吸口氣道:“好,我等你回來。”
檀霄穩了穩心神,起身將衣袍整理好,隨後拉了錦被幫她蓋好,柔聲叮囑了幾句,轉身離開廂房。
誰知這一別,竟幾乎成了永別。
次日檀霄去了魔界,便出了事。魔君被殺,而他,被魔界指認爲罪魁禍首。爲了給魔界一個交待,回到神界,便被帝君頒了神界無人可違抗的神敕令,將他軟禁在雲霄宮,任誰也不得相見。
帝君本是想以此法消了魔界的氣,可魔界絕不會就此罷休,眼看着神魔兩族兵力集結在天河兩岸,大戰一觸即發。
最後一刻,檀霄卻頂着神敕令雷霆之壓,擅自出了雲霄宮,向新任魔君修熠承認,是他親手殺了先魔君,甘願去魔界,關押入魔界牢獄,任憑處置。
兩族之戰得以平息,帝君長出口氣,卻憂慮不該讓檀霄一人獨擔罪責。
縈藍得知消息,匆忙施法前往天河岸邊追趕,硬生生被神界之人攔下,終究沒能見上他一面。
她得知檀霄在魔界牢獄受盡千般折磨,每日承受着剜骨之痛。可她卻被帝君下令看住,不準離開神界,每日想方設法的想要離開神界。
後來,她向清尋公主苦苦懇求,終於在清尋公主的幫助下出了九天結界。
當她趕到魔界時,竟得知檀霄逃至人界。
一番廝殺逃過魔界之人的追殺,她總算在一處村莊找到檀霄。
可是一切都已經遲了,檀霄被毒物所擾,被魔氣控制,失去本性。她趕到時,只看到十幾具血淋淋的屍體,還有許多瑟縮在角落的凡人,一臉驚恐的看着雙目泛着血紅之色的檀霄。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不顧生死趕到他面前,以自身所有靈力勉強將他體內的魔氣壓制,又以轉靈之法,將他體內的魔氣全部轉入自己體內。
檀霄神識混沌,待清醒過來時,才發現整個村子的人所剩無幾,入目只有紅的刺目的鮮血和一具具無辜慘死的屍體。
縈藍執着劍,雙目赤紅,痛苦的捂着頭跪倒在地望着他:“我求你,殺了我,我不想再殺人。”
“不,我不會讓你死。”檀霄不顧危險躍身停在她面前,將她緊攬入懷,渾身上下所受的酷刑劇痛難忍,他還是盡力催動體內靈力,替她壓制體內魔氣。
縈藍揮着劍胡亂的砍,多次砍傷他的手臂,他依舊咬牙忍着疼,不肯放手。
縈藍的神識稍稍恢復了一絲清明,雙眸中紅芒淡去,卻瞥見自己滿手是血,兩人身旁,是一具具沾滿鮮血的屍體。
強烈的恐懼涌入大腦,一幕幕片段如同雷擊一般再次控制了她的神識,她記得,這些人都是她殺的,她來時,這裡並未死多少人。
她瘋了般揮舞着劍站起身,即使檀霄如何費力也壓制不住那陣沖天魔氣。
血光再次迷濛了雙眼,檀霄拼力追上她,急切喚她的名字:“藍兒,你看看我是誰。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等我回去,就與你成婚。”
“成婚?”
她木木然轉過頭,望着檀霄那雙滿是傷痛的眼,緩緩將劍遞到他掌心握緊,神色悽絕:“檀霄,殺了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你等我,我們……還會再見。”
一滴清淚落在檀霄手背之上,他心頭一陣寒涼,緩緩搖頭:“即使我死,也不會傷你分毫。”
“有你這句話,我來這塵世一遭,也算無憾。師父與我說,爲情而死便是我的宿命,終究,還是應驗了。”話音落,劍刃刺穿皮肉之聲在死寂一片的村莊顯得極爲刺耳。
檀霄瞳孔驟然間放大,低頭望着手中刺穿她腹部的那把劍,鮮血順着兩人指縫洶涌而出。
大雨傾盆而下,他怔然失神,望着懷中人,不言不語,不哭不笑,眼神中那一抹死寂,這一沉澱,便沉澱了千年。
他擡手落在縈藍蒼白如紙的容顏,蹙眉低聲喚她的名字:“藍兒。”
縈藍的身體在他懷中化作淡藍色光暈,他眼睜睜的看着她魂飛魄散,一切都顯得蒼白而無能爲力。
眼前一黑,檀霄渾身是血的昏倒在地,待他再次醒來,已是在白薇的清微閣。
帝君派仙官帶他去帝宮說明人界那場血案,他微低着頭站在大殿中,一字字說的清晰:“人是本君殺的,縈藍,也死於本君之手。”
一心求死,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求情,只盼帝君降下雷霆重罰,若能神魂俱滅,便不會揹負一身罪孽,爲情所傷而煎熬痛苦的活着。
白薇與白執先開了口,引得衆神仙都開口爲他求情,帝君心中有愧,只罰他接受火牢天刑,毀去萬年修爲。
他開口,自願請命離開神界,去仙草園做個執掌神君,順便看守封魔洞。
本就清冷的性情,自那次人界血案之後,更是寡言少語,千年來都不曾有過一絲笑容。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些人,大多是縈藍所殺。因爲他知道,縈藍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那些罪孽本就該是他的。
臨離開神界那一日,風亦等待在九天結界處負手而立,眼眸深冷盯着他。
他神色平淡的望着風亦,一言不發。
風亦隱忍着怒氣倒吸口氣,咬牙質問:“爲何要殺她?就算她錯了,也是爲你而錯,該死的是你!”
“你說的不錯,該死的是我。”檀霄微擰着眉,眼底看不出任何起伏。
風亦忍無可忍,擡掌御氣成劍,一劍刺穿他的胸口。
鮮血將他的衣袍染上一片豔紅,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他巋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劍氣消失,風亦憤怒拽住他的衣襟,眼底恨意濃重:“檀霄,你給我記着,你我幾萬年相交的情分,自此不復存在!我永遠都會記着,記着是你殺了她,永遠不會原諒你!”
憤然一拂袖,風亦冷哼一聲,轉身間大步離開。
檀霄深吸口氣,強忍着傷口疼痛,進入結界離開神界。
千年,他盡心打理仙草園,安排仙草園事宜,只想以此減輕他心中的罪孽。
他依然不喜換熱鬧,藥香殿除了幾名藥童,便是杜衡,服侍之人甚少。偌大的藥香殿,千年來保持着冷冷清清。
所有人都說,他是冷情之人。又有誰明白,最爲冷情之人,纔是最爲長情之人。
直到,那個臉上帶着胎記,有着一雙讓他魂牽夢縈的眼睛,如山野間最爛漫的風鈴草一般靈動的小藥仙突兀出現在他眼前。
他望着那雙眼,早已死寂的心,恍惚有了復甦的生機。任她毫無章法的打亂他的心,闖入他的心,甘做幫他忘卻前塵的忘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