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寄贈薛濤》元稹.詩
錦江滑膩蛾眉秀,
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
文章分得鳳凰毛。
紛紛辭客多停筆,
個個公卿欲夢刀;
別後相思隔煙水,
菖蒲花發五雲高。
清婉問:“那麼,薛濤和元稹最後怎麼樣了?”
友乾說:“掰了唄!”
“掰了?”
“其實,人世間根本就沒有愛情。如果你非說有的話,那也只是瞬間的美麗。
愛情這個詞,聽起來,很美好;說起來,很甜蜜;想起來,令人嚮往。但如果兩個人真的走到了一起,全會被生活的瑣事所毀滅……哪有像我這樣,全是對你的好!”
清婉掐了友乾一下,問:“是什麼,阻斷了他倆的愛情?”
“也許是兩人十一歲的年齡差,或許是薛濤的樂籍出身。”
“年齡怎麼了,樂籍又如何,爲了愛情,這都不是事兒呀!”
“這是你們女人的想法,男人可不這樣想。薛濤的樂籍,不僅無助於元稹的仕途,反而會成爲他晉升道路上的阻力。所以,當元稹被召回朝時,卻並沒有帶上薛濤。”
“後來呢?”
“後來只寄了一封《寄贈薛濤》的信給她,留下了一個望穿秋水、眼淚巴巴的等着心上人去養她的薛大才女。”
“再後來呢?”
“再後來,薛濤就脫下紅色的石榴裙,換上灰色的道袍。”
“做道士了?”
“是啊,只有孤獨的淚滴,才能湮滅愛情的煙火。薛濤的人生也從熾烈走向淡然,世間少了一名丰姿綽約的美嬌娘,浣花溪旁多了一位不問喧囂的修道人。”
清婉黯然了:“這麼說,元稹不僅傷害表妹,還傷害了一個如此美麗的大才女。”
“其實,傷害最大的是他的妻子韋叢。”
“爲何是她? ”
“你想,元稹在成都和薛濤山盟海誓的時候,韋叢還在長安爲他操持家務,撫養幾個年幼的孩子……你說,一個嬌小姐爲了夫君,早早就成了黃臉婆……”
“成了黃臉婆,元稹就拋棄了她?”
“這倒沒有。從韋叢嫁元稹七年,給他生了五個孩子來看,元稹還是很愛自己妻子的。”
清婉驚奇地問:“七年生了五個?”
“是啊,如果不愛,爲何會生這麼多!再拋去元稹在成都的一年多,基本上是一年爲元稹生一個。這樣密集的生育,估計韋叢也因此落下了病根,27歲就離世了。”
【二】《離思三首》元稹.詩
山泉散漫繞階流,
萬樹桃花映小樓;
閒讀道書慵未起,
水晶簾下看梳頭。
紅羅著壓逐時新,
吉了花紗嫩麴塵。
第一莫嫌材地弱,
些些紕縵最宜人。
尋常百種花齊發,
偏摘梨花與白人;
今日江頭兩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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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和葉度殘春。
友乾繼續講述:
韋叢死後,元稹是悲痛欲絕。也不知是真想念,還是在表演給他人看。他常常與朋友飲酒消愁,醉後,就大呼其妻的名字。恍惚間,還以爲韋氏仍活在身旁。
只見他神道道地訴說,“山泉繞着街道緩緩流去,萬樹桃花掩映着小樓。我在樓上悠閒地翻看道教書籍,慵懶的沒有起身,我隔着水晶珠簾,看見你在妝臺前化着妝……”那表情真是活龍活現,“你總是喜歡著壓[一種織布工藝]的紅羅,追逐時髦新穎的花樣;親自繡上秦吉[一種類似鸚鵡的鳥]的花紋,染着酒麴一樣的嫩色。你說,不要首先嫌布料的材質太薄弱,稍微有些經緯稀疏的帛纔是最宜人的……”
只要是妻子用過的東西或送給僕人的衣物,元稹見到,都會刺激到自己,“當時,百花齊放,我卻偏偏摘了朵白色的梨花送給你這個皮膚本就潔白如玉的女子。如今我就像那兩三梨樹一樣,靜靜地站在江邊,可憐的我,只有和一樹的綠葉來度過整個殘春……”
元稹爲韋氏寫了大量的詩,在唐代60首悼亡詩中,元稹就佔了33首。讓外人覺得元稹是多麼疼愛自己妻子,而且還發誓永不再娶。可當老朋友李景儉見元稹生活無人照顧,將表妹安仙嬪嫁與他作側室時,他卻欣然接受了。
元稹爲仕途再次攀龍附鳳,娶了貴族之妻,此時離結髮妻子韋叢去世還不到一年。從這時起,元稹的悼亡詩就不寫了,他將所謂的愛情全部轉移到安仙嬪的身上。可惜,這對恩愛夫妻只生活了三年,在給元稹生下一個孩子後,安仙嬪也乘仙鶴飛逝了。
沒多久,36歲的元稹續娶了大家閨秀裴淑爲妻。而此時,在繼妻裴淑給他照顧三個幼子的時候,他卻在外邊又和戲子劉採春打得火熱。你說,這讓裴淑情何以堪?
清婉問:“這麼說,元稹對妻子的感情都是假的!”
友乾說:“錯!他對每一個女人的用情都是真的。但正因如此,這份傷害,也傷得更重。刀割劍傷,都可治癒;惟有情傷,卻是痛徹心扉。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怪,但最怪的,還是女人。”
“哪怪了?”
“不怪麼?老實忠厚的,你們不愛,淨喜歡那些泛情濫愛的男人!”友乾笑道,“你知爲什麼嗎?”
“爲什麼?”
“因爲情傷傷得越重,越能刻骨銘心。庸庸碌碌柴米油鹽,那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愛一場,對不?”友乾颳了刮清婉的小鼻子,感嘆道,“有道是,情深似海,必然朝爲潮漲,夕爲潮衰。動靜相生者隨天地流轉而時光變換,爲使愛能永恆,而不停地相愛;爲保證持久地推力而不斷更換推動者,方能使那份愛於世間恆然不滅。
這就是所謂的才子佳人。
於是,此時浪及滔天,唯卷此岸;彼時奔騰向前,衝擊彼堤。如此說來,深情與濫情之間從來就不存在非此即彼,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成正相關。人間難留者,隨風而逝,古語誓言也不過歷史灘塗上的遺貝殘骸,聽之有‘曾經滄海難爲水’之感。”
【三】《贈劉採春》元稹.詩
新妝巧樣畫雙蛾,
謾裡常州透額羅;
正面偷勻光滑笏,
緩行輕踏破紋波。
言辭雅措風流足,
舉止低迴秀媚多;
更有惱人腸斷處,
選詞能唱望夫歌。
友乾的高談闊論,清婉好像根本聽不懂,她只關心那個戲子,“那戲子,最後如何?”
友乾說:“她呀,自殺了。”
“怎麼死的?”
“天都快亮了,你不睡?”
“和生人在一起,我睡不着~”
“我是生人麼!”
清婉只是一個勁地催促:“你快說!”
友乾只好乖乖地講:
當時,元稹在紹興那地方做越州刺史、浙東觀察使,是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剛好劉採春的戲班作全國巡演來到了紹興。
她的小《曲》一響起,“閨婦、行人莫不漣泣”,可謂是感動了全場,讓人爲之傾倒,這其中就包括風流倜儻的父母官元稹。
正所謂,男人好才永遠不如好色。
劉採春當時只有二十五歲,還是一個很懂風情的嫵媚熟女,雖然比不上薛濤有才華,但比薛濤有味道,惹得元稹是口水直流,心跳加速地揮筆給劉採春寫一首情詩,這首《贈劉採春》寫的可謂讚譽有加,心旌搖盪。
當初,劉採春只是想搞點緋聞,用以擡高自己在演藝界的身價,誰知後來搞着搞着就搞大發了。
面對既有才又多情的元大官人,說不心動那是假話。劉採春甚至連半推半就都給免了,而是一拍即合地直接投入元稹的懷抱。
有一次,元稹和朋友喝酒,由於喝的有些多,說了胡話:“因循未歸得,不是戀鱸魚。”
某位知根知底的朋友立馬調侃道:“刺史雖不爲鱸魚,爲好鏡湖春色耳!”
好一個鏡湖春色!
看來,元稹和劉採春的風流韻事,早已傳得人人皆知,到了一攬無餘的境地了。
這段如火如荼的“公然走私的愛情”,作爲劉採春的丈夫周季崇豈能不知。看到自己心愛的妻子賴在紹興不走,而且還揹着自己繼續和元稹玩情感,周季崇自然是心急如焚,但又無計可施。
聽說此事後,財大氣粗的元稹便派人給周季崇送去了一筆銀子,算是買斷了劉採春這幾年的青春。
七年後,元稹另有高就離開了浙東,而且在講究士族門戶的大唐王朝,這“門當戶對[1]”也是婚姻的一種不可或缺的標配,出身低微的戲子玩一玩可以,卻絕對不能成爲後來貴爲人臣的宰相元稹的家屬。這段江湖的露水情緣,也只能取無疾而終,別無選擇。
正所謂: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劉採春被拋棄後,意識到30多歲的自己再無出頭之日;再說,“曾經滄海難爲水”的她,再也找不到比元稹更好的人了;當然,自己也沒臉去尋找前夫和女兒周德華了。
劉採春沒采取薛濤選擇出家的方式,而是悲憤之中跳了河,那年她才3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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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門當戶對
古代家庭對房屋的大門尤其重視,什麼樣的家庭建什麼樣的門樓。
朝廷還對官員府第大門的間架作了明確的規定:一二品正門三間五架,三至五品正門三間三架,六至九品正門一間三架。
“門當”是放置在門口的一對相對的、呈扁形的石墩或石鼓,其中還包括抱鼓石和一般的門枕石(因爲鼓聲宏闊威嚴、厲如雷霆,人們以爲其能避鬼而推崇)。
門當與門簪、門檻、門扇、門框一起產生古樸典雅的整體藝術美感,有吉祥、祈福、避邪之象徵。並與建築物相互輝映,和諧統一,讓門庭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門枕石的門內部分是承託大門的,門外部分往往雕以鳥獸花飾,又叫抱鼓石。抱鼓石有方、圓兩種造型。門當的雕刻頗爲講究,圓鼓的兩側圖案以轉角蓮最爲常見,講究的可以做成麒麟臥鬆、犀牛望月、蝶入蘭山等。
皇族或官府的門前多用獅子形的抱鼓石:
高級武官用抱鼓形“獅子抱鼓石”,低級武官用抱鼓形“獸頭抱鼓石”;高級文官用箱形“獅子抱鼓石”,低級文官用箱形“雕飾抱鼓石”;大富豪用箱形“無雕飾抱鼓石”;富豪則用“石制抱鼓石”;而對於普通民宅,則只能用木質方門墩或門枕石來代替了。
“戶對”是置於門楣上或門楣雙側的磚雕和木雕。木質“戶對”一般爲短圓柱形,每根長一尺左右,與地面平行,與門楣垂直;而用青磚雕刻而成的戶對則位於門楣兩側,上面大多刻有以瑞獸珍禽爲主題的圖案。純圓柱形的“戶對”爲文官,六邊形方柱“戶對”爲武官。
家有喜慶時,“戶對”可懸掛燈籠之用。戶對取雙數,有的兩個一對,有的四個兩對。“戶對”的多少與官品大小成正比:一到五品可以爲六個,六到七品可以爲四個,以下只能爲兩個,普通大戶人家也可以有兩個“戶對”。
大門前有“門當”的宅院必有“戶對”,因此“門當”與“戶對”常常被同呼並稱。
“門當”和“戶對”除了有鎮宅裝飾的作用,還是宅第主人身份、地位、家境的重要標誌。後來,“門當戶對”逐漸演變成社會觀念中衡量男婚女嫁條件的一個成語。門當就是門道相當,家境相當才能交往相處或落戶成親。
古人說的“門當戶對”有其合理性。
家庭生活方式和文化背景是一個家族一代一代沿襲或演化下來的,即便周圍的環境有變化也是不會輕易改變的。門當戶對的婚姻觀念在當時情況下,確實符合當時社會所處的現實情況。但門當戶對的世俗觀念,也把真正的愛情永遠地天地相隔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