蘄縣縣衙是城內最大的一座建築,佔地十畝,此時天已經黑盡了,陰森森縣衙大門就像吃人野獸的血盆大口,縣衙臺階下的兩座石獅子子冷眼傲視着縣衙前發生一切,象徵着權力和威嚴。
蘄縣縣令名叫令狐壽,三十餘歲,敦煌郡人,三年前他只是蘄縣縣尉,因開鑿通濟渠他徵集民夫得力,而受到朝廷表彰,升爲蘄縣縣令。
做了三年縣令,政績很不好,年年都完不成朝廷下發的稅賦額度,這也是他作繭自縛,他當年徵發縣裡三萬民夫參與開鑿通濟渠,結果死了近一半,他也得到一個令狐獸的綽號。
勞力缺乏,良田荒蕪,稅賦大減,自然完不成戶部定的額度,好在他有工部尚書宇文愷爲後臺,勉強保住了縣令之位。
令狐壽的姐姐嫁給了宇文愷的侄子,對於這個轉彎抹角的關係,他格外珍視,每年都會想方設法準備一筆厚禮去孝敬宇文愷,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已經接到調令,一個月後,他將上任江陽縣令,那可是江都郡的財稅重縣,令他心中充滿激動。
今晚,他早早地抱小妾上牀睡覺,剛要到天人合一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興致,令狐壽大怒,回頭惡狠狠道:“什麼事?”
“老爺,衙役來稟報,衙門前聚集了幾百人,有人要造反了。”
令狐壽大吃一驚,什麼興致都沒有了,他慌忙摸到衣服穿上,跑到外間開了門,門外是他的管家和一名今晚當值的衙役。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焦急地問道。
衙役連忙道:“稟報縣令,是幾百名碼頭勞工來縣衙要人。”
“他們要什麼人?”
“他們說要萬記船行的殺人兇手。”
令狐壽雖然政績乏善可陳,但頭腦卻足夠用,他一下子便明白過來了,估計萬記船行那幫渾蛋又幹了什麼事,躲到自己縣衙裡來了。
“萬記船行那幫人現在躲在縣衙嗎?”
衙役低下頭道:“是孫功曹帶進縣衙。”
“渾蛋!”
令狐壽低聲罵了一句,無可奈何,只得向大門外走去,萬記船行的後臺是張瑾家族,是他得罪不起之人,而且他馬上要去江陽縣任職,新頂頭上司,江都郡太守張雲易便是張瑾長子,他不敢馬上做出決定,只能看看再說。
他的家便是縣衙後宅,繞一圈便到了縣衙前面,只見縣衙前火光獵獵,足有五六百人,拿着鐵棒木棍,個個情緒激動。
“縣令駕到!”
衙役一聲高喊,無數雙眼睛刷地向他望來,令狐壽從未見過這種陣勢,他心中一陣發憷,但又不能失去官威,他重重咳嗽一聲,緩緩走上前。
“我是蘄縣縣令,你們誰是領頭?”
杜盛上前拱手道:“小民杜盛是領頭。”
“你爲何要帶人圍攻縣衙,不知道這是大罪嗎?”
杜盛不卑不亢道:“我們並沒有圍攻縣衙,甚至連縣衙的臺階也沒有踏上一步,我們是來講理,請縣令大人爲我們主持公道。”
“好吧!就算你們不是圍攻,那什麼事?”
杜盛一指衙門道:“有十幾個殺人暴徒躲進了縣衙,請縣令大人把他們交給我們。”
“胡說!”
令狐壽怒喝道:“縣衙怎麼會有暴徒?就算有,也是我派衙役抓捕,我來處理,和爾等何干?”
這時,輔公祏大吼一聲“殺!”
吼聲如雷,身後的五六百人一起大吼,“殺!”
聲勢駭人,嚇得令狐壽麪如土色,向後退了兩步,兩股瑟瑟戰慄,杜盛一擺手,止住了衆人的怒吼,冷冷道:“令狐縣令,我們都是幹苦力的粗人,不懂得什麼法度,我們只知道殺人償命,如果縣令不肯把人交出來,我是控制不住衆人的怒火,會出大亂子的。”
令狐壽萬般無奈,雖然他得罪不起張家,但這十幾個無賴離張家還很遠,他犯不着爲他們以身涉險。
儘管有點丟面子,但令狐壽也顧不上了,他回頭給衙役使了個眼色,就在這時,杜伏威發現百步外有十幾個黑影從縣衙圍牆翻了出來,顯然是想溜走。
他手一指,大喊道:“在那邊!”
勞工們都看見了,憤怒了舉起鐵棒木棍衝了上去,這十幾名萬記船行打手感覺縣令也保不住他們,便想偷偷溜走,卻被杜伏威發現,他們嚇得魂不附體,撒腿奔逃,卻被勞工們從四面八方堵住,無路逃走,十幾人嚇得跪下求饒,憤怒的勞工們一擁而上,亂棍齊下,活活將十幾人打死。
令狐壽看得後背一陣陣發涼,都說齊人同仇敵愾,容易聚集造反,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他見杜盛帶着幾十人向他走來,嚇得他舉手大喊:“我向蒼天發誓,今晚之事官府絕不追究!”
......
江都城,這裡是大隋王朝東南統治的中心,大隋平陳統一全國後,晉王楊廣受命經略南方,他便是坐鎮江都,經略南方十年.
此時的江都在大隋王朝依然有着極其重要的地位,楊廣將它視爲陪都,準備正式定江都爲南都。
江都郡太守也同樣地位極高,楊廣下旨,規定江都郡太守品階等同於京兆尹,屬於從三品高官。
這位地位高崇的江都太守正是大將軍張瑾的長子張雲易,張雲易今年四十餘歲,身材中等,皮膚白皙,長得方面大耳,官相十足。
張雲易擔任江都太守已近四年,在整個江淮一帶官場上擁有極強的人脈,而且皇帝楊廣在兩年前巡視江都時也當面對他說過,‘汝可代其父’,也就是說,張雲易有資格入內閣爲相。
可以說,張雲易是新一代大隋官場的佼佼者,也是關隴貴族新一代的領軍人物。
張雲易剛剛收到蘄縣縣令令狐壽的快信,齊郡章丘數百勞工衝擊縣衙,打死了萬記船行在蘄縣的十幾名夥計,起因是萬記船行在巡查運河時誤傷了一名章丘縣商人。
按理,蘄縣屬於彭城郡,和他江都郡無關,令狐壽沒必要向他稟報這件事,不過張雲易心裡明白,這個令狐壽即將左遷江陽縣令,他是在向自己表現,另外萬記船行屬於張家的產業,也和他有關。
張雲易閉目不語,如果是從前,他會立刻以聚衆謀反之罪,請求朝廷鎮壓這羣敢衝擊縣衙的勞工,但現在他有點擔憂,一個多月前,他的族叔張信被從彭城郡任上調走,現在御史韋德裕和司隸大夫薛道衡同時出現在江南一帶,他特有的政治敏感告訴他,這裡面或許藏着一絲非同尋常的信息,這個時候,他絕不能大意。
這時,管家在門口稟報:“老爺,萬東主求見!”
萬東主就是萬記船行的大東主萬戚,是他們張家的一名女婿,張雲易知道他是爲蘄縣之事而來,但張雲易現在卻不想見他。
“去告訴他,蘄縣之事我知道了,我會處理好,讓他回去吧!”
張雲易決定了,蘄縣之事不可鬧大,但也不能輕饒鬧事之人,至少要抓捕他們的首領,好像叫杜盛。
張雲易立刻叫來一名心腹下人,隨時從書架上取下一隻用極品美玉雕成的貔貅鎮紙,放在盒子裡,遞給下人,“你去一趟彭城郡,把這隻鎮紙交給新任司馬太守,就說是我的心意,祝賀他新任。”
官場上很多話不能明說,只能意會,自己送一份禮給他,就是找他幫忙的暗示,就看他給不給自己這個面子了。
.......
縣衙事件後,一切都變得平靜下來,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官府也沒有追究他們的責任,蘄縣的碼頭勞工們依舊每天忙忙碌碌,隨着秋收糧食入倉,碼頭倉庫內的存糧就該入京了,一隊由數百艘漕船組成的官船隊停泊在碼頭前。
千餘名勞工不停地來回搬運糧食上船,杜盛和其他普通勞工一樣,也同樣要參與搬運糧食掙錢,他只是大夥推舉的領頭人,但並不是工頭,徒弟輔公祏和兒子杜伏威也在碼頭上幫忙。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只見塵土飛揚,很快,數千軍隊出現在碼頭外,正疾速向碼頭奔來。
杜盛大吃一驚,他立刻明白,這是軍隊來抓捕自己了,那個縣令出爾反爾,對蒼天發誓儼如放屁。
杜盛大急,立刻四處尋找兒子,有人告訴他,輔公祏和杜伏威都在倉庫裡,杜盛調頭向倉庫奔去,奔出百餘步,他遠遠地看見兒子。
這時,二千餘彭城郡地方軍在都尉宋暻的率領下衝進了碼頭,宋暻馬鞭一指碼頭上的官員,厲喝道:“賊首杜盛在哪裡?”
官員不敢隱瞞,指着遠處杜盛父子道:“就是他們!”
宋暻拔出長刀一揮,“騎兵上,抗捕者格殺勿論!”
數百頂盔貫甲的騎兵向杜盛父子猛撲而去,杜盛見形勢危機,他對兒子和徒弟大喊:“你們快跳河走!快走!”
杜伏威和輔公祏不肯走,杜伏威急得大哭道:“我要回去救娘!”
“快給我走!”
杜盛一拳將杜伏威打翻在地,對輔公祏大吼,“把我兒子救走!”
輔公祏心裡明白,再不走一個也活不成了,他跪下含淚向杜盛磕了一個頭,扛起杜伏威便飛奔,一躍跳入了大運河。
杜盛見兒子在水中醒來,心中稍定,他抄起一根挑棒,大喝一聲,一躍而起,向一名騎兵迎面砸去,騎兵慘叫一聲跌下馬,杜盛大喜,一躍跳上馬背,可就在這時,一支冷箭無聲無息射來,杜盛沒有防備,被一箭射穿了後心,杜盛慘叫一聲,落馬而亡。
宋暻收弓冷冷道:“抓捕他的妻兒,一個都不能放走!”
.......
幾十名士兵衝到杜盛的家中,院子裡,只有杜盛的妻子李氏在淘米做飯,士兵大喜,一起衝入院子,就在這時,一支箭‘嗖!’地迎面射來,正中爲首軍官的咽喉,軍官慘叫一聲,向後摔了出去。
李氏這才發現外面有士兵,嚇得她尖叫一聲,卻只見從屋頂上,一名紅衣女子一躍而下,長劍如雪,身影快如鬼魅,霎時間,又將三名士兵刺倒,其餘士兵嚇得紛紛退出院子。
紅衣女子一把抓住李氏的手腕,向後門奔去,這時一支箭向她後背射來,疾快如電,紅衣女子耳力敏銳,她反手一劍,將冷箭劈飛,一腳踢開後門,拉着李氏衝了出去。
後門躺着四五具士兵的屍體,都是一劍刺喉,連慘叫聲都喊不出,痛苦得面目都扭曲變了形,嚇得李氏腿都軟了,她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快跑!”
紅衣女子拉着她向不遠處一片樹林飛奔,樹林旁停駐着一匹馬,紅衣女子聽見了後門的奔跑聲,她一回手,一支手弩箭從她袖中射出,將一名衝出後門的士兵迎面射翻。
紅衣女子摟着李氏的腰,縱身一躍跳上了馬,催動戰馬向遠處疾奔而去,漸漸地奔遠,只見一支拂塵在她身後飛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