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都市大門前的百寶酒肆,是京城最大一座酒肆,佔地五畝,由三座四層的酒樓組成,可容納上千人同時就餐,這座酒肆的幕後東主原本是獨孤家族。
但獨孤家族在兩年前因京城米案一事而將這座酒肆賣掉,被一名蜀中大商人接手,酒肆便改名爲巴蜀酒肆,後來蜀中大商人破產,酒肆又轉手了幾次,現在酒肆依然叫做巴蜀酒肆,但它的東主卻沒有人知道是誰了,酒肆大掌櫃有一次偶然說露嘴,說東主姓張。
臨近新年,酒肆的生意格外火爆,天天賓客盈門,儘管此時天下動亂,物價暴漲,民生艱難,但酒肆的生意卻更好,很多人都是抱着及時享樂的心態,有錢一日,且受用一日。
中午時分,數十名親兵護衛着楊元慶的馬車在西面一棟‘松鶴樓’前停下,一名親兵上前開了門,楊元慶走下馬車,回頭將戴着帷帽的妻子張出塵扶下馬車。
隔着薄薄的面紗,出塵擡頭看了一眼四層高的酒樓笑道:“元慶,怎麼會想到來這裡吃飯?”
楊元慶心情不太好,勉強笑了笑道:“這裡酒菜不錯,合我的口味。”
楊元慶因李景之死,心情着實惡劣,裴敏秋和出塵商量一下,便由出塵陪他出來。
出塵抿嘴一笑,輕輕挽着他的胳膊,柔聲道:“這邊我沒有來過,你帶着我吧!”
楊元慶點點頭,帶着她走進大堂,一名夥計迎了上來,“客人,有訂好房間嗎?”
“在白鶴堂!”
夥計慌忙道:“客官請跟我來。”
楊元慶隨即吩咐親兵,“你們輪流去吃飯吧!”
親衛們答應一聲。去大堂吃飯了,留下八名親衛跟着楊元慶二人上了三樓。
白鶴堂位於三樓最北面。是內外兩間屋的套間。站在窗前可以直覽豐都市全景,房間裡有專門的四名侍女,這裡也是整個巴蜀酒肆中最好的三間雅室之一。
出塵摘下帷帽,脫去了披風。她在一張氣派的紫檀木桌前坐下,笑道:“一家酒肆居然用紫檀木桌子。真不知這家酒肆的東主是誰,竟如此闊綽。”
楊元慶微微一笑,“如果這家酒肆的主人是我呢?”
出塵愕然。她隨即笑了起來。“你倒挺會開玩笑,堂堂的幽州總管不做,居然開起了酒肆,這可不是你做事的風格啊!”
“你倒是挺了解我!”
出塵得意洋洋笑道:“那當然,這一點連敏秋都承認不如我。”
楊元慶笑了笑,對一名侍女道:“酒菜我已經點好了。儘快上吧!”
楊元慶走到窗前,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豐都市的大部分商業區。不遠處便是米市,米市的大街上人山人海,人頭密集,短短一里長街上擠滿了數萬人,吵嚷聲、叫喊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爭先恐後的搶購糧食。
楊元慶搖了搖頭,這一幕的出現應該說在他意料之中。
這時門敲響了,一名親兵道:“大將軍,他們來了。”
“讓他們進來!”
片刻,從外面進來兩人,一人是楊元慶前親兵首領張勝,另一人是康巴斯,出塵愣了一下,她隨即明白過來了,元慶不是來吃飯,而是來這裡見他們,但她還是有點想不通,爲什麼不在家裡接見,非要到這裡來?
楊元慶對她笑道:“你稍坐一下,我和他們說幾句話。”
出塵點點頭,“你去吧!”
楊元慶命侍女們都退下,他走到外間,讓二人坐了下來。
事實上,這座酒肆正是楊元慶在京城的情報總部,由化名爲張容的侍衛首領張勝買下,而康巴斯則在豐都市經營着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九成的資本都是楊元慶投下。
“昨天聖上正式宣佈了將進行第二次高麗之戰,京城的反響如何?”
張勝搖搖頭苦道:“這個消息可以說掀起了巨浪,人人都在搶購糧食,米價暴漲,鬥米從四百文一夜之間暴漲到七百文,而且金價和銀價也翻了三倍不止,市場上已經換不到金銀。”
“不止是糧食!”
旁邊康巴斯接口道:“現在什麼都在搶購,綢緞、茶葉、酒、牲畜、珠寶、鐵器,每家店鋪前都擠滿了人,價格都在上漲,哎!本來就錢賤物貴,戰爭的消息一公佈,所有的人都像發瘋一樣。”
康巴斯從懷裡摸出一個鐵盒子,道:“我給大將軍看一樣東西,大將軍便知道爲什麼現在物價越來越貴,普通人生活艱難。”
康巴斯打開鐵盒子,從裡面取出二十枚五銖錢,一枚枚放在桌上,他把第一枚錢遞給楊元慶,“這是開皇五株錢,大將軍應該很熟悉。”
楊元慶接過銅錢,他確實很熟悉,小時候這一枚錢可以買一碗蜜水,或者可以買一個小羊肉餡餅。
“大將軍,開皇五株的含銅量很高,基本上達到九成五,但是現在市面上已經看不見了,家家戶戶都把它收藏起來。”
康巴斯又拿一枚錢遞給他,“這是大業五株,大業二年鑄造,含銅量是八成三,這也不錯,市面還有,但已經不多了。”
“這也是大業五株錢,大業三年鑄造,含銅量八成,和前面一樣,市面已不多。”
康巴斯又把後面十七枚錢一併推上來,“這些都是現在通行的錢,一半是官錢,一半是私錢。”
“私錢?”
楊元慶有些驚訝地問道:“現在已經開始有人造私錢了嗎?”
康巴斯點點頭,“從大業五年後就出現了,官府殺了一批造私錢者,但是沒有用,私錢越來越氾濫,含銅越來越低,大將軍請看!”
康巴斯拾起一枚錢,用勁一掰,錢被掰成兩段,“這是市面上最多的一種官錢,去年大量鑄造,含銅量最多兩成,這還不錯了,私錢連兩成都沒有,還有大量的鐵錢,甚至布錢。”
楊元慶有點不明白,問道:“什麼叫布錢?”
“我這裡有。”
張勝從懷裡摸出兩枚極薄的錢,遞給楊元慶,楊元慶接過這種布錢,不由愣住了,這就是兩塊布頭,剪成銅錢的模樣。
康巴斯搖搖頭苦笑道:“這種布錢也流通,不過最賤,十錢當一錢用,現在什麼錢都有,五花八門,商人稍不留錢,收到爛錢,就虧老本了,所以生意很難做,做一票生意,光辨認錢都花半天時間。”
楊元慶點了點頭,他能理解,一個王朝的崩潰很大程度上也是經濟的崩潰,隋朝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失去了秩序,如果楊廣能夠聽從李景的建議,沉下心用兩到三年的時間把秩序恢復,那麼國力就會慢慢復甦,但楊廣走的卻是一條截然相反的路,大業八年第一次高麗戰爭剛剛結束,時間才隔幾個月,又開始了第二次高麗戰爭,如此,天下怎麼會不大亂。
其實楊元慶也明白楊廣的心思,在楊廣看來,高麗戰爭沒有什麼第二次、第三次的說法,只有一次,只不過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第一次的延續,他認爲第一次戰爭只是沒有打完,他並沒有承認失敗,所以要接着打下去。
但天下人的感受卻不一樣,第一次就是失敗了,然後不顧天下人死活,再發動第二次、第三次,自然失盡民心。
對大隋忠心耿耿的李景被殺了,以李景之死堵住百官之口,而宇文述、虞世基、斛斯政這些奸佞之人卻得重用,大隋怎麼會不亡。
楊元慶輕輕嘆了口氣,現在第二次高麗戰爭已經不可避免,天下大亂就在眼前,他必須要把各種風險都考慮清楚。
想到這,楊元慶對張勝道:“長安和江都的情報點要儘快建立,長安的情報點可以暫時建在西市康巴斯的店鋪裡,然後再慢慢擴大。”
他又問康巴斯,“沒有問題吧!”
康巴斯點點頭,“店鋪很大,還有地窖,足夠百人藏身。”
張勝想了想道:“長安那邊的情報點,我決定讓劉正義去負責,他本身就是長安人,做事很認真。”
“這個由你決定,所需資金儘管從老康這裡支取。”
楊元慶拍拍康巴斯的肩膀笑道:“改天我要查你的帳,看看你有沒有私貪我的錢。”
康巴斯狡黠一笑,“你儘管去查,帳本我都是用粟特文寫的,要不要我幫你翻譯?”
“你這個狡猾的傢伙!”
楊元慶笑着給他肩窩一拳,他見張勝有些眉頭不展,便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大將軍,就是江都那邊,我不知該從何入手?”
楊元慶點點頭,“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主要原因,我和裴家已經談好,江都最大的藥店濟世堂,就是裴家所開,他已把這家藥鋪轉給我,你就以這家藥鋪爲情報點,你先派三十名弟兄過去,所需資金由裴家提供,裴家在那邊人脈很熟,他們會助你,另外,我再給你兩百人,務必在今年之內,把幽州城、襄陽和成都的情報點建立起來,襄陽那邊,裴家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卑職明白了!”
“還有一件重要之事,我需要你們二人共同配合。”
楊元慶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裡屋的出塵,低聲道:“一旦聽到誰造反的消息,不管造反者是誰,你們立刻想辦法把我的家眷轉出京城,送到豐州去,此事事關重大,切記不可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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