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靖王府。
暗衛將龍羽和丫鬟乳孃護送回京,抵達的時候正是晌午,龍厲還未下早朝,秦長安帶着白銀和徐長芳在門口早早等候。
翡翠抱着羽兒,第一個下了馬車,看到主子在外迎接,頓時笑開了花,揚聲喊道。“主子,我們回來了!”
從翡翠手裡接過羽兒,秦長安笑眼看她。“路上沒出什麼事吧。”
“挺好的。”
“那就好,快進去吧。”
剛一轉身,就瞧見一抹火焰般的顏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上王府的牆頭,落入花圃之中,很快消失不見。
秦長安彎了彎嘴角。
“您在看什麼?”翡翠狐疑地問道,她們人可都在這裡了啊,她回頭掃了一眼,確定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景象。
“沒什麼,走吧。”她佯裝無事發生,低頭看了一眼龍羽,孩子正醒着,正朝她吐着泡泡,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最近的天氣有些討厭,白天熱的跟夏天似的,但是早晚十分卻還是會感受到些許涼意。
她躺在樹下的貴妃椅上,微風吹來,吹得秦長安散落在耳朵旁的碎髮搖曳飄舞,她吐了一口濁氣,合上雙目,好像是在閉目養神。
虎頭三兩下就爬上了院子裡最高的那棵樹,趴伏在粗壯的樹幹上,茂密的樹葉將它白色肥碩身影遮擋完全,只垂下一條尾巴,愜意地緩緩搖擺着。
剛在屋子裡給兒子餵過奶,小魔頭今天異常的老實,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很是討人喜歡,彷彿是覺得來到一個全新府邸,他滿心好奇,四下張望。
“羽兒,這裡是我們家靖王府,給你介紹個朋友,看到了嗎?樹上的那個大傢伙,叫虎頭,是一隻吊睛白虎,他可乖了。”
龍羽彷彿聽懂了秦長安的話,朝着大樹上定定看了許久,眼珠子隨着白虎尾巴左右晃動而搖擺,最後將目光重新鎖在自己孃親的臉上,好似不相信這隻龐然大物是個很乖的傢伙。
“不信?娘給你演示一下。”秦長安粲然一笑,下一刻,吹了個口哨,哨聲清亮短促。原本在樹頭上睡午覺的白虎卻馬上起身,伸展了一下健美的身軀,直接往地面上一躍,厚實的四掌落地無聲,它一轉頭,便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秦長安的面前。
“看,虎頭是不是很乖?”她得意地揚起嘴角。
話音未落,白虎已經主動在她的手掌上蹭了蹭毛茸茸的大腦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憨態可掬。
龍羽新奇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他見了白虎完全不怕,甚至還無畏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效仿秦長安撫摸白虎的動作,試圖去揉一下那顆比他整個身子還要巨大的白虎腦袋。
秦長安的心微微一跳,還來不及說上什麼,白虎卻乖巧地蹲坐在原地,任由龍羽摸着他的腦袋,甚至愜意地閉上了眼,一副享受姿態。
這是什麼場面?不知道的,還以爲白虎是隻狗呢,完全不像是百獸之王啊。
“咯咯咯……。”兒子玩的異常開心,不懂得把握力道的小手上甚至還拔下了白虎的幾根銀白色的茸毛,看得秦長安又是眼神微沉。
再看受害者白虎,它卻悠哉悠哉地舔了幾下兒子的手,宛若一隻巨型的大貓,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小主人的親近。
虎頭粉色的舌頭溼漉漉的,舔過龍羽的小胖手,他微微一愣,但卻沒有秦長安擔心的滔滔大哭,反而笑得合不攏嘴,嘴角流下了一灘晶瑩口水。
婢女白銀站在一旁,自始至終看着這般吊軌卻又透着和諧的人虎相處的情景,心想着,世子以後的性情如何,從小就能看出一二,至少不是個軟弱膽小之輩。
螓首低垂,秦長安掏出柔軟絲帕,幫兒子擦拭嘴邊口水,幾縷陽光從樹冠中透射下來,落在貴妃榻上,她今日一襲藍色銀花的常服,陽光將她衣裳上的銀色花團照耀的熠熠生輝,整個人猶如在發光一般。
白虎隨意地往她腳邊一臥,蜷縮成一團,眼睛半合着。
龍厲剛走入芙蓉園,不由地停下腳步,不遠不近地望向她,秦長安並未精心妝點,她向來不愛珠玉環繞,華服美飾,但是她那張凝視着龍羽的側臉,卻給人一種安寧的美感。
當時從四方城,帶着孩子不適合騎馬趕路,因此,他們兵分兩路,幾個丫鬟和乳孃帶着龍羽,派了十來個暗衛,一併護送他們回京。
並不知道龍厲來了院子,秦長安見龍羽毫無睏意,便把他抱着靠在自己的肩頭,緩步在院子裡行走。一邊散步,她一邊徑自想着別的事,這兩日她已經給明雲寫新的藥方,派人抓了藥送到風家去,大概三個月後就能起手準備爲明雲開顱。
龍羽被秦長安抱着,臉卻轉向身後,很快就看到了不遠處安靜佇立着的男人。
父子倆的目光不期而遇,龍厲已有二十日不曾見到自己兒子,照面的那一刻,驚覺兒子的臉好似跟二十天前又有了不小的變化,愣了下,然後表情怪異地看着龍羽。
那孩子似乎被龍厲的表情嚇到了,連忙低頭,一頭紮在秦長安的頸部,過了一會兒又悄悄地擡頭看起來,見龍厲還在看他,咧嘴一笑,又賊兮兮地一頭紮下去。
如此幾次後,龍厲終於明白了孩子奇怪的舉動,哭笑不得,這小傢伙似乎以爲自己在跟他玩躲貓貓呢。
秦長安心下困惑,剛纔抱着兒子還挺乖巧的,下一刻就在她懷裡不太安生,扭來扭去,還時不時地把臉埋進她的脖子,她轉身瞥了一眼,才發現身後站着的人是龍厲。
前兩日兩人爭吵了一次後,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難以捉摸,龍厲雖說每晚還是會到她的芙蓉園過夜,一切看似都跟往日沒什麼兩樣,但她就是覺得他無緣無故變得忙碌許多。唯獨入了夜才肯出現在她的面前,有時也不知在書房會見什麼客人屬下,她等着等着睡着了,還不曾等到他,但是清晨醒來,牀上的確留着他睡過的痕跡。
兩人對視一眼,這個常常自我過了頭的傲慢男人在知道今天兒子回來的消息後,倒是願意提前露面了,秦長安憤憤不平地想着,鐵下心來跟她冷戰好幾天,還算不算男人?就算心裡有氣,幾天過去了,他的氣難道還沒消嗎?
但是當她看清楚龍厲臉上的表情時,就再也埋怨不起來了,也不知道他剛纔看到了什麼,一抹柔軟從嘴角泄露出來,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龐更是光彩照人,多了幾分難得的人情味。
“回來了?”他開了口。
“嗯。”她輕點螓首,見他眉頭微蹙,彷彿覺得自己的回答太過敷衍,又說了句。“要不要抱抱羽兒?”
龍厲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應了聲,還來不及想想兩人之間再說些別的話題,懷裡就被秦長安猛地塞進了一個胖小子。
胖小子的臉離他很近,就在咫尺之間,龍厲不得不再度端詳起自己兒子,他不知道自己剛出生的時候是何等模樣,因此無法斷定龍羽跟自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出生的嬰孩都稱不上漂亮,他跟龍羽初次照面甚至覺得自己兒子有些難看,不過如今長了四個多月,果然是越長越好看,宛若一個瓷娃娃般精緻,粉雕玉鐲。
尤其是那雙眼,是最像自己的地方,形狀美好,睫毛濃密,宛若黑色羽扇,隨着他眨眼的時候,一煽一煽,說不出的可愛。而他額頭上那朵櫻花般的紅色印記,着實讓他漂亮的臉孔更爲添色不少,龍厲不止一次想過,等這小子長到十五六歲,必定是個妖孽般的少年。
但這話只能想想,當然不能跟秦長安掏心掏肺,靖王府有一個妖孽就夠了,如果有一大一小兩個……。秦長安肯定會炸毛的。
才抱了一會兒,手臂上便傳來沉甸甸的重量,龍厲輕哼一聲,吹毛求疵地丟下一句。“小鬼又胖了不少。”
“能吃是福。”秦長安輕聲說,因爲時不時給龍羽擦擦口水,又或是幫龍羽整理一下小衣裳的關係,她站的很近,近的她的聲音也宛若一片羽毛隨風飄到他的耳畔,帶來一陣酥麻。
龍厲一時無語,他在吃穿用度上都很講究,刁鑽苛刻的很,向來是個很難伺候的男人,秦長安特意讓他用了大半年的藥膳,才把他的厭食症調養好了。不過,似乎在秦長安眼裡,兒子完全沒有繼承他這位父王的矜貴,好吃好睡,這一點就已然比自己強了不少了。
前幾日的爭吵,無非是因爲她自顧自的想法激怒了他,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看得上眼的女人,也早已把她放在了心上,因爲她是藥人的特殊身份,他從未斷過要爲她延年益壽的想法,尋找長生果一事,早就派人在全國範圍內尋找,但畢竟這東西是幾乎絕世的寶貝,自然要多花點功夫。
他氣的是,他從未爲了挽留一個人這般努力,但她卻想着順其自然,兩人的想法有了巨大的分歧,宛若一條鴻溝,無法跨越。
“聽說後宮又出事了?”他換了個話題,空出一手,揉了揉龍羽柔軟黑亮的頭髮,彷彿是隨口一問那麼自然。
“楚白霜害的皇后將來不能生育,更害了大皇子雙目失明,可偏偏她在這時候也懷孕了,皇上暫時還未處置她,不過我猜,皇上怕是捨不得在這個節骨眼上重罰楚白霜,畢竟她肚子裡還有一塊王牌……。我在想,上天真的不太公平,蔣皇后明明最適合當皇后,但卻總是被奸人所害。”
“後宮本就是吃人的地方,每一朝死在這裡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不見得天子爲每個人都討回公道,既然打定主意要留在後宮,時刻都不該掉以輕心——”龍厲的意思很明白,蔣皇后是有大家風範,但還是少了點強硬手腕,而楚白霜小心機不少,卻上不來臺面,在他看來,兩人都不是一國之母的最佳人選。
秦長安默默瞥了他一眼,他出身於帝王之家,這些道理從他嘴裡說出來,總給人一種過分冷靜之感,或許是因爲見多不怪,唯獨她看了不少女人爭寵的手段,卻還會生出一些喜怒來。
“楚白霜不會得意太久。”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神色,龍厲意味深長地說,一旦失去了男人的心,楚白霜的好日子就到頭了,哪怕她會因爲這個孩子而暫時保住一命,以後也絕不可能東山再起。
秦長安寥寥一笑,哪怕楚白霜最終被關入冷宮,她對蔣思荷造成的傷害實在太深,無論如何調養,大皇子能看到世間萬物的可能性太低,說到底,這個孩子真是最無辜的一個。
這般想着,她看向龍羽的眼神愈發溫柔憐惜,在懷孕的時候,她偶爾也胡思亂想過,她異於常人的體質,會不會生出一個殘疾的孩子?但令人慶幸的是,龍羽是個正常人,四肢健全,五感齊全。
“若是羽兒太沉了,給我抱吧。”她伸出手去。
“本王連你都抱得動,別說區區一個孩子。”龍厲斜了她一眼,自從他左臂受傷過,他就常常受到她這種懷疑的目光,好像他在一夜之間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書生,挑戰他的男性尊嚴。
此言一出,她不由地耳朵發燙,前幾天的晚上,他的確是把她從浴池一路抱回芙蓉園,手也不曾發抖,看上去骨頭裡的傷口都養好了,並不會影響他的日常生活。
男人看起來並不太喜歡孩子,既然他願意抱兒子,那便讓他們父子倆多親近親近吧。
她說起一件奇怪的事。
“我們下江南之前,師父跟初六師兄回老家過年去了,說好開春就回來,初六師兄答應我,把他的妻子孩子都帶過來安頓在京城,大家彼此也好有個照料。如今都晚了一個多月了,他們卻還沒送來一封書信,也不知爲何耽擱了。”
“本王讓侍衛去他們老家一趟,直接把人接過來。”他下顎一點,答應地很痛快。
“好。”她的脣邊溢出一個字,然後又恢復沉默。
接下來的一個多時辰,兩人誰也沒再說話,秦長安最終還是抱回了兒子,兩人一起躺在貴妃椅上,沒多久就齊齊睡着了。
龍厲則坐在一旁,情不自禁地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輕輕觸碰她恬靜的睡臉,秦長安一直是個活力滿滿的女子,身上完全沒有一分女子的嬌氣和文弱,可正因爲如此,藥人短壽的記載,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刺。
那根刺刺的太深太深,埋入血肉,很難拔除。
她有她的想法,但她的想法在他看來,便是錯的。若她當真是個短命鬼,他要那麼多孩子做什麼?看到那些孩子,他只會不停地想起她,想起唯獨她纔給他帶來的幸福感。
一整個下午,龍厲靜靜坐在樹下,陽光從紅袍上無聲垂泄而下,驅散他身上的倨傲邪肆,那一抹紅,紅的不再張狂跋扈,而是多了幾分溫存暖意。他陪伴着他的妻子,腦海中思緒翻滾,眼波愈發深沉。
三日後。
終究還是出事了。
龍厲陰沉着臉,站在書房的門口,遠方的天際上掛着一個血色殘陽,落入餘暉落在他的紅袍上,將最尊貴的紅色渲染的更加明豔火熱。
八個黑衣暗衛,齊刷刷跪在書房前的青石板上,已有半個時辰,他們宛若石雕木塑般,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謹言慎行兩兄弟一左一右站在龍厲的門外,眼底隱隱閃過一絲糾結,雖然他們也不想看到這些暗衛被王爺懲罰,畢竟大家都是兄弟,知道彼此的不容易,但任務失敗,又怎能舔着臉要求王爺放過一馬?
只聽得龍厲輕滑的嗓音劃破此刻的安謐空氣:“辦事不利,你們應當知道是什麼下場。”
“住手!”一道清亮的女聲從院門口傳來,聽上去很是激動。
一抹鵝黃色身影匆匆走來,一手提着裙踞,目視前方,風風火火走過來的女人,不是他們靖王妃又能是誰?
慎行的目光之中,瞬間有了喜色,王爺一旦下了決定,從不更改,但至少王妃的話,還能對王爺起一點作用,或許這八個兄弟不必死了?
聽到靖王的命令,宛若一道聖旨頒佈,這八人不是作假,有三人的刀刃已然刺破喉嚨肌膚,若她反應稍微慢一點,必定血濺當場。雖然因爲聽到她的阻攔,衆人暫時停下手裡的動作,猶如被操控的木偶一般,但眼神卻依舊追隨着臉色陰沉的主子龍厲,彷彿只要龍厲一聲令下,他們還是會毫不遲疑地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