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滿階,枯草匝地。轉眼已入深秋。這一日,天高雲淡。簡寧命人在地上鋪上厚實的絨毯,便與阿奴、綠珠二人同坐於太液池畔。綠珠撫箏,阿奴刺繡,簡寧自己則伏在紫檀木小几上臨摹字貼。這番光景倒也逍遙自在。
“公主,您教的這首《相見歡》真是好詞好曲!” 綠珠彈完一曲後,由衷讚道。
“這是家鄉一位大詩人寫的詞,自然非同反響。” 簡寧擱筆,將寫好的花箋遞給綠珠。“如何?請夫子指教!”
綠珠端詳後,點頭讚道:“公主真是慧質蘭心。纔不過幾日工夫,這蠅頭小楷寫得越發娟秀流暢了。看來這場風寒也算沒白得。”
“呵呵!多謝夫子誇獎,學生必定再接再勵。”
“不敢!不敢!”
簡寧與綠珠二人有說有笑,卻只阿奴在一旁愁容滿面。簡寧遂問:“阿奴,你怎麼啦?有心事?”
阿奴見主子問起,回道:“公主病了這十幾日,爲何總不見皇上來探望?只打發李公公來問過幾回情形。莫非是生了公主的氣?您與皇上新婚燕爾,該是如漆似膠纔對。可如今……”
“你呀!”簡寧捏了捏阿奴的臉,打斷道:“沒事操心這個做什麼?這樣不好嗎?他一來,萬一闖了禍豈不是又要連累你們受罰?”
綠珠笑道:“公主,既是您知道自個兒愛諢鬧,還不收斂着點?奴婢們都指望您能早日得到聖眷隆寵。我們亦能沾些光不是?”
簡寧不以爲然,道:“綠珠,虧我還誇你是大才女,怎麼也同別人想的一樣?別老說爲別人活的話。多沒勁!要爲自己打算嘛。等到了年份,我一定讓皇上放你們出宮。找個良人,過上小日子。多好!”
簡寧這番話說得綠珠立時默然不語。倒是阿奴嚷道:“我纔不呢。奴婢要一輩子跟着公主!”
簡寧見阿奴急了,更故意逗她。“傻瓜!你還真準備老死在這宮裡頭?到時我第一個把你弄出去。呵呵!”
笑鬧間,佳人卻不免暗自惆悵。宮女到了年份尚可出宮。說不定能遇上自己喜歡的人,過上平凡的日子。可我真的要在這裡呆一輩子嗎?就算皇甫擎再好,也不是我一個人的。
秋風蕭瑟,恰有一片黃葉落在身旁。簡寧撿起,放在掌心。這片梧桐落葉如手掌般大小柔柔韌韌的,才泛了黃還留住些青綠。一時興起,佳人稍加思忖即提筆在這落葉上書寫起來。阿奴和綠珠見狀,忙湊過來看。綠珠更道:“果然好詩!公主真是好興致!”
簡寧笑道:“古有楓葉傳情,今日我們也學古人風雅一回。”待墨跡乾透,她便起身將這片梧桐落葉放入太液池中。不一會兒,落葉已隨潺潺流水杳然遠去。
回了座位,阿奴問:“公主,什麼叫楓葉傳情?您說說吧。” 綠珠亦附和道:“是啊,奴婢也未曾聽說過。”
簡寧見她二人興致昂然正欲道來,忽有侍女遞了請貼上來。打開一看,原來是獨孤柳邀請一班親眷明日到景山觀賞楓葉。簡寧不禁樂道:“太好了,真是想什麼來什麼。終於能出宮透透氣了。”
波光瀲灩,宛若美人的秋水明眸。霍青坐於長堤之上,兩眼註定在青龍河裡出了神。同往常一樣。當完值,他騎着追風繞皇城溜上一圈,隨後再到這護城河邊飲馬休憩。忽聞馬鳴蕭蕭,男人回神一看。追風已喝完了水在岸邊引頸嘶鳴起來。
“走吧。”霍青上前拍了拍馬頸,執起繮繩欲牽追風離開。可才行了幾步,白馬就止步不前。霍青使勁拽了幾次,追風鼻孔噴着粗氣卻只是在原地跺步。“回去了,怎麼?”霍青扶住馬首,見追風的眼睛一眨一眨好似通得人性,隨即又俯首朝向青龍河低鳴了幾聲。霍青遂向水面張望,但河水清澈見底並無任何異常。
霍青不禁暗笑自己居然相信馬兒的話,便又要牽着追風離開。剛踏出一步,追風竟一口咬住男人的披風。霍青無奈,只得退回來蹲下身朝河面審視。良久後,他終於發現了一點異樣。
“是這個?”霍青將手伸進水裡,將那片特別的梧桐落葉撈了出來。原來那上面的幾排黑點竟是人的墨跡。
“追風,你真是神了!”霍青只覺不可思議,大手寵溺地捋了捋馬兒雪白的鬃毛。正想細看那落葉上寫了什麼,卻見副將李勇策馬而來。
“何事?”
“皇上宣霍將軍去紫宸殿。”
“知道了。”
紫宸殿內,皇甫擎正端坐於鎏金龍紋寶座之上。行完禮,霍青恭聲道:“皇上宣末將來有何事吩咐?”
皇甫擎道:“明日皇后邀衆人到城郊景山一遊。愛卿按班本應在宮中當值,朕已吩咐趙將軍替你一日。由你率領御林軍隨行保護,務必萬無一失。”
“末將遵旨。”
霍青答完,即有內侍將前往景山的人員名冊交予他手中。打開後略覽一遍,見佳人芳名赫然在列,男人目光不禁稍作停留。
皇甫擎又道:“這些都是自家親戚,由你隨行方便些。還有,先前初雲公主遇襲一事至今還未查出元兇。故此次要比往昔更加小心,不得出任何差池!”
“是!”
霍青見皇甫擎低頭翻閱起奏章,便欲請旨告退。此時李延福領着兩個內侍走了進來。其中一人還手託一紅漆大盤,盤中幾十塊玉牌整齊排列。每塊牌子上都刻有一個名字。霍青亦是皇族貴胄,自然明白那牌子的用途。頓覺有些尷尬,遂默默退到一旁。
“皇上,時辰不早了。掖庭局又催了。您今晚?” 李延福端過漆盤呈至天子面前。
“知道了,等一會兒再說。”
李延福見天子眼皮也未擡一下,又道:“您還是賞老奴個話吧。不然掖庭令又得來催。您仔細瞅瞅。今日可有不同?”
皇甫擎聞言,放下手中奏章。只見他纖長的手指在玉牌上漫步經心地一一滑過,卻又突然退回到第一排第二塊上。
“老狐狸,有你的!她病好了?”
“正是。今日太醫回報說已大安了。那今晚就這一位了吧。” 李延福見天子神色,篤定道。
誰料皇甫擎卻道:“算了。明日要去景山,讓她好好歇着吧。另外,再吩咐太醫多備些補藥。她身子太弱了,這一路來纔多久倒病了兩三回了。”
李延福一楞,馬上又犯了愁。“那……那您總得給個信兒吧。”
“得,就這個吧。”
皇甫擎隨手一指,便聽李延福朗聲道:“皇上今晚臨幸張婕妤。”一旁的內侍則分別往掖庭局和內宮報信去了。
李延福等人退出之後,皇甫擎這纔想起似乎有人還未請旨離去。擡頭見霍青正肅立一旁,忙笑道:“呵呵!朕糊塗了。愛卿快回去準備吧。明日就有勞了。”
霍青強壓下心頭酸楚,行禮道:“末將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