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我究竟哪裡配不上他?”皇甫倩抓起梳妝檯上的一隻白瓷雕花胭脂盒, 狠狠地砸在地上。“滾開!滾遠點!”接着,一跺腳,又將兩隻原本老老實實趴在她腳邊的松獅犬兒給嚇得一溜煙跑了。午歇起來, 侍女雁兒正伺候主子梳頭, 見此情形, 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從寶林殿出來, 向太后告完辭, 簡寧便被皇甫倩差人給請了來。“算了吧。天涯何處無芳草。不如求太后另擬人選,就說這幾個你都不滿意。我就不信,這世人沒有人能勝過安逸侯?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嘛。”心裡微微有些發虛, 簡寧只得拼命地揀好話來說。本來嘛, 他們兩個是三代以內的姑表兄妹。萬一以後生出個智障兒來怎麼辦?
皇甫倩唬着臉, 望向銅鏡中的佳人,氣鼓鼓地問:“楓表哥還說什麼啦?”簡寧走上前來, 從皇甫倩的紫檀木描金鏤花首飾盒裡挑了一支金縷珠釵交到雁兒手裡。“戴這個好。”一面回道:“別的也沒說什麼了。總之,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是你不砸他那一下,倒還好說。如今哪怕太后賜婚,他也未必肯答應。”
梳妝畢,皇甫倩端詳着銅鏡中的自己。小妮子過年就十七歲了, 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宮中雖然美女如雲, 但鏡中之人肌骨豐妍, 臉容秀麗, 體態婀娜, 修飾得法,比起任何人來都毫不遜色。所不及者, 唯一人而已。“雲姬,你說楓表哥是不是爲了那個薛小憐才不肯成親的?”皇甫倩轉過身來問。
難怪她要胡亂猜想了。明明是人見人愛的模樣,又貴爲一國公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覬覦那東牀之位呢。簡寧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纔好。應該不會吧。獨孤楓說過,他和薛小憐之間是清白的。過了兩年,說不定他已經找人試驗過了呢。去年沒有機會問,今年得找個機會問問他才行。
“你別瞎猜。薛師傅是個正經人。他的文章你也讀過,所謂文如其人嘛。”撫着皇甫倩的肩頭,佳人安慰道:“也許安逸侯在外四處走慣了,一時還不想定下來,怕被束縛住手腳。子陵表哥以前也不肯成親,後來還不是乖乖地娶了新娘子。說起來,嫂嫂這幾天就要生了。咱們一起去看她好不好?”
皇甫倩此刻正爲自己的終身大事發愁,哪裡有心思去管別人的死活。“可是我這兒不能等啊!錯過了,這一輩子就不能在一起了。我喜歡楓表哥,我只想做他的新娘子。”抓着簡寧的手,小妮子急得掉下淚來。先喜歡上的那個人便註定落了下風,不是嗎?佳人掏出帕子替皇甫倩拭着眼淚,心頭一陣唏噓。
回到芳菲殿,簡寧即喚來內侍問起錦華班入宮獻戲的事。內侍稟道,兩天前已經入宮了,就住在外城距麟德殿不遠的一座偏殿內。爲保宮禁安全,早晚有專人負責看守,戲班中人不得隨意邁出殿門一步。簡寧便吩咐去那裡知會一聲,各人的飲食起居要小心料理,不能出一點兒差錯。若有什麼異樣,立時差人來報。內侍領命去了。其時,初雲公主在宮中的權勢已與獨孤皇后比肩,各處無不敬畏。那邊接了話,自是百般應喏,不敢輕慢。
次日,臘月二十九,又稱小除夕。民間家家置酒宴,親戚間往來拜訪,呼爲“別歲”。依照宮中慣例,當天晚上,天子應至棲鳳宮獨孤皇后處宿歇,然後除夕一早帝后二人再一同前往長樂宮,與諸嬪一道向太后請安並共進早膳。前兩年的時候,一到年節,皇甫擎不能陪伴在自己身邊,簡寧嘴面上不說,心裡難免空落落的。好在今年有了皇甫珏,情形就大不一樣了。某人眼下可說是“有女萬事足”,抱着寶寶,又有阿奴、漱霞二人在身邊伺候,便在芳菲殿內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三個大人外加一個寶寶,四個女人同桌而食,談笑嬉鬧,自有一番輕鬆愜意。
酒至微醺,在殿內當差的侍女太監們齊來行禮,都說趕早不趕遲,就此刻向娘娘、小公主恭賀新禧。佳人笑說道,從今年起加上小公主的那一份,每人須多派發一個紅包才行。衆人聽了,自是歡喜。磕過頭,簡寧又吩咐漱霞另取二十兩銀子來給了妥娘,照舊明日午後請大家吃一頓年夜飯。衆人稱謝後,各自退下了。
將近戌時,簡寧哄皇甫珏睡着了,正欲自去梳洗,不想有內侍從外城飛身來報。原來佳人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經過一夜,皇甫倩是越想越嘔,越想越想不通,一口氣憋在心裡難受,便譴了她宮裡的兩名小太監並兩名粗使侍女直闖入錦華班所居的偏殿。別人都還好說,獨獨將薛小憐所帶來的一應首飾頭面、戲服水袖,撕的撕,扯的扯,踩的踩,踏的踏,一股腦兒毀了個乾乾淨淨。那邊管事的太監害怕得罪倩寧公主,不敢直接向上稟報,因佳人有言在先,便先趕來請她的示下。
簡寧連忙問:“人沒事吧?”來人回道:“奴才趕着來報信的時候,那幾個人還沒走。先前並不見有傷人之意,想來應該沒事。”簡寧鬆了一口氣,遂道:“你先回去探聽清楚了再來。明日就是除夕,仍得按時獻戲。問問班主打不打緊。薛師傅那裡缺什麼,儘管來告訴我。還有,這件事有損公主的聲譽,到我這兒就打住,不許再往別處傳了。皇后那兒我去說。”當下賞了那太監十兩銀子,打發去了。
不久,便有了回信。那四個搗亂的太監、侍女已經走了。錦華班的班主叩謝娘娘關心,說是別人的戲都照常演的。惟獨薛小憐沒了頭面、衣服,戲演不成了。佳人自忖,薛小憐乃錦華班的臺柱。那些事先點好的戲文,非他不能夠演。若他不能登臺,則明晚的戲砸了不說,萬一事情鬧開了,說不定連薛小憐爲《女報》寫稿的事也會被一併捅出來。
一念及此,簡寧道:“既是這樣,那就趕緊去重新置辦吧。戲班子裡的人出不去,你們就辛苦一趟。需要什麼,照着薛師傅的意思,或借或買,弄來就是。若是名貴的首飾,一時弄不到,就從我這裡先拿幾件去應應急。”
來人卻道:“回娘娘的話,奴才們職小位卑,過了酉時便出不得朱雀門了。得等到明早才能出宮。”原來按照宮中舊例,彼時內侍出入皇城,早晚皆有一定的時辰。偶有身居高位,負有要務者,方可破例。
簡寧想起來,因道:“也是。可明日一早戲班子就得入麟德殿。到時再去置辦,只怕遲了。再說白天人多眼雜的,實爲不便。”便打發那太監暫且回去,囑咐道:“回去讓底下人好好看守。不得再放任何人進戲班子搗亂。稍後我會譴人來料理戲服頭面的事。”那太監樂得有人承當此事,於是百般謝恩,叩拜而去。
阿奴在一旁聽了半日,此時便插嘴道:“公主,這事要不要通知安逸侯?讓他去料理,豈不省力?”簡寧道:“現下他在長樂宮,出入不方便。等明日見了面再說吧。”言畢,即命人往印綬監喚內侍馮寶前來。
前文述及,馮寶剛剛升任印綬監五品執事。加之他爲《女報》辦差多時,所以在宮中頗有些臉面。此番從佳人那裡接了這份額外的差使,又自詡爲初雲公主心腹之人,辦起差來,自是盡心盡力。先往薛小憐處記下要演的戲文名目以及所需之頭面、戲服的名稱,然後揣着簡寧交予他的數百兩銀票來到朱雀門前,謊稱《女報》有要事急需出宮辦理,賺得守門的御林軍開了門,便連夜乘馬車往百戲坊一帶去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