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見房子陵臉上陰晴不定,一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便道:“表哥,你該不是擔心姑姑、姑父吧?我知道你向來不存那些門戶之見的。綠珠她雖是宮中侍女,但祖上卻是世代讀書人。言談、舉止頗具大家風範,又讀了滿腹的詩書。她配你,一點都不委屈你哦。若姑姑、姑父不允的話,我還可以求皇上賜婚的。”
房子陵仰頭盯着簡寧,勾起嘴角笑了笑。“表妹,你還真是關心我這個當表哥的。”
簡寧不明就裡,亦笑道:“那是自然。”
誰料房子陵又道:“上次送來相親的畫軸,你琢磨了半天,替我選了那什麼王尚書家的千金。因爲擄劫之事,所以耽擱了下來。你倒好,一回來又要塞給我一個綠珠。你那廂與霍青私底下卿卿我我,自己快活倒也算了,何必在我的終生大事上指手畫腳?你管得是不是也太寬了些?”
這種事,任誰碰見了都要生氣。暗戀之人接二連三地欲將自己同旁人湊成一對。房子陵只覺自尊殆盡,顏面全無,一口怨氣憋在心裡着實難受,遂忍不住出言嘲諷。
簡寧已聽出了話中之意,但仍舊不甚明瞭,追問道:“表哥,假使你不喜歡綠珠,那爲何要去招惹她?她可是向我親口坦陳,說她喜歡你的。要知她素來是有分寸的。若不是你有什麼舉動撩撥了人家,她哪裡會生出這份心來?”
房子陵立時如同吞了蒼蠅一般,心頭越發堵噎,不由冷哼道:“撩撥了又如何?你不是說我有女人緣嗎?她綠珠不過是個小侍女。我房子陵要,什麼樣的大家閨秀沒有?你還是顧着點自己吧。我倒是頭一回見人偷情竟還這般理直氣壯的。也難怪身邊的人有樣學樣。不過給了幾個好臉色,就聯想到那終身上去了。臊也不臊?”
此話一出,不消說,簡寧又氣瘋了。“啪!”一個耳刮子扇向房子陵。白皙的臉龐上,立時顯現出五指紅印。“房子陵,你去死啦!你個花花公子!我討厭你!”罵完,簡寧覺得自己的手心都疼得厲害,取了披風就怒氣衝衝地跑出了藕荷齋。
這回房子陵可是連悽然一笑都笑不出來了,只低下頭用雙手捧住額頭,不停地念叨着:“雲姬,我該怎麼辦?我爲你快瘋了!”
簡寧回到絳雲軒時,兩眼仍是紅通通的。底下的丫鬟們都不敢問。綠珠倒是猜着了幾分,心道:多半是爲了我的事。房大人只怕瞧不上我這身份,公主又一力地維護爭辯,所以鬧得不愉快。
一念及此,待阿奴等服侍簡寧換了衣裳、梳洗過後,綠珠便跪至主子跟前道:“公主,煩您操心了。既是房大人沒這個心,今後就再也別提那事了。若爲了奴婢,讓您與房大人之間生了嫌隙,那真真是奴婢的罪過。”
簡寧這會子心裡正憋悶,聽了綠珠之言,嘟起小嘴回道:“他房子陵有什麼了不起?這世上好男人多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物色個更好的。包準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綠珠心裡自然感激萬分,卻也忍不住哀嘆道:“罷了。這也是奴婢的命。既是房大人看不上,奴婢也不做別的想頭,只盼望能服侍公主一輩子也就心滿意足了。”
不會吧?這就萬念俱灰啦。簡寧可不認同綠珠的想法,忙拉她一同坐到繡榻上,勸慰道:“失敗乃成功之母。第一次嘛,難免的。夫子說過: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人生的路長着呢,說不定後面的風景更美。”
綠珠聽佳人說得有趣,頓覺心胸舒暢了不少,直笑道:“公主,‘不要在一棵樹上呆死’這句話是哪位夫子講的呀?”
“這個……”簡寧方纔信口胡謅,哪裡記得什麼出處,便耍賴道:“我講的啦。雲夫子講的。呵呵!”
簡寧這一通胡扯,不僅寬了綠珠的心,就連自己胸中的悶氣也在轉瞬間煙消雲散。底下丫鬟們聽見樓上傳來陣陣笑聲,都不禁感嘆這公主性子倒也開朗。剛纔還愁眉苦臉的,一會兒又雨過天晴了。
晚飯前,霍青從皇城回來了。雖說慕容熹一夥已潛逃回大燕,佳人安全無虞,但這最後一夜的守衛仍舊馬虎不得。花廳內,難得霍青也在席上。因他救了簡寧,之前又在公主府當了半個月的差,故皇甫靜今晚特意邀他一桌用飯。若按霍青一向的脾性,正在當值,是斷不敢領受的。可今日不同往昔,他與佳人正是如漆似膠的時候,小別半日已十分想念。更何況明日兩人就要分離,便想着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吧。
這頓家宴,靜儀公主照例正中而坐,房駙馬居於上首。霍青是主客,坐了右肩下。簡寧坐了左肩下。右邊橫頭的座位留給房子陵。可衆人等了小半個時辰,又喚丫鬟去催了幾次,房子陵託詞說身體不適,竟硬是不肯露面。皇甫靜這才問了身邊的大丫鬟,始知下午簡寧同房子陵起了衝突,哭着跑回了絳雲軒。
皇甫靜心中原就有氣,一聽這倆小祖宗又鬧彆扭,便顧不得霍青在場,衝佳人厲聲道:“你這禍頭子真是一天也不安生。你們兩兄妹不是要好的很嗎?怎的一見面又治氣?上次吵架鬧得迷了路,還須霍將軍將你送回絳雲軒。這趟又是爲了什麼?”
這其中的原委,簡寧當然不好講,只吐了吐舌道:“沒什麼啦。還不是表哥怨我害他受罰。我頂了他兩句,他就惱了。”
皇甫靜頗有些哭笑不得,遂伸手捏了捏人兒臉蛋,無奈道:“你呀!和你表哥一個樣,淨愛闖禍。好在明日就回宮了,否則你們倆湊到一塊兒,又不知要生出多少荒唐事來。”
如此,簡寧少不得又是撒嬌又是賣乖,直逗得靜儀公主夫婦樂不可支。一頓晚飯吃得很是愉悅。霍青在一旁不時擠出幾個笑臉來應承着,但到底還是拘束。他向來不愛應酬,又聽皇甫靜將佳人與那房子陵比作一對冤家,心上更不知不覺地有了幾分醋意。
用過晚飯,已到了掌燈時分。佳人平安歸來,皇甫靜心上的大石頭落了地,便約了幾位夫人到府裡來打馬呆。簡寧在上房陪着,看見房駙馬坐在姑姑身後端茶遞水、歸置錢銀,一副賢內助的模樣,心中不禁既好笑又羨慕。佳人遭擄劫一事並未向外公佈,但這樣大的事情,那些權貴夫人們不可能不曉得。見了簡寧腦後的那一撮,人人都在暗自嘀咕:果然是有這檔子事。聽說那大燕皇儲是一俊美的青年,倒不知比起咱們的皇上來如何?又不知初雲公主這般的絕色美人同那皇儲共處了一段時日,有無干出什麼風流勾當來。既是心中這樣尋思,便管不住自個兒的目光。簡寧坐在邊上,總覺着那些夫人時不時地拿眼角瞟她。時晌久了,便不自在起來。遂告了辭,帶着阿奴出了正屋。
沿迴廊一路行至花園,四下裡便越發安靜。阿奴走在前邊,手執燈籠照着路。簡寧在後面緩緩跟着,想起過了今晚就要回到那牢籠裡,只覺心裡悶得慌,有些透不過氣來。
“公主,您看。”
聽見阿奴提醒,簡寧擡眼望去。前方不遠處,正立着個魁偉高大的身影。黑湫湫的,辨不清容貌。不過單憑那身形,簡寧也能認出是誰。
“吃晚飯時怎麼都不講話?生氣啦?”簡寧斜歪在霍青身上,一雙手在黑暗中摩挲着他的臉頰。男人的肌膚稱不上細膩,倒也光滑、清爽。
“你知我生什麼氣?”霍青手臂一用勁,將人兒再往懷內摟了些許。她太輕了,彷彿一片羽毛。一鬆手,就會飄然遠去。
“我哪裡曉得?”簡寧扁扁嘴,又將涼涼的小手伸向男人後頸。“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蚘蟲。”
霍青探下頭去,尋着人兒小嘴親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們表兄妹倒要好。”
簡寧聽了,咯咯咯地低笑起來。在男人臉上香了一口,歡聲道:“大木頭,原來你吃醋了。”
霍青答不上話來,臉紅了。好在有夜色的掩護,不至於太過尷尬。笑夠了,簡寧又開始傷感。環抱住霍青,將小臉埋進那堅實的胸膛裡。撲通撲通,男人的心跳強健而有力。簡寧想忍住不哭的,可身子還是微微地顫抖了起來。霍青心裡也亂得很,不知該如何勸慰,只將下巴抵在人兒頭頂,輕輕地撫拍她的背脊。
半晌後,簡寧止住了哭泣。霍青剛要說話,卻聽得絲帛淅索之聲。原來佳人念着兩人分離在即,拋卻了一貫的矜持,竟自個兒伸手入披風內解起了衣裳。男人先是一怔,隨後激盪不已。可想起人兒風寒剛愈不久,不免擔心道:“寶貝,你的病纔好。又在風頭裡……”
豈料簡寧打斷道:“病了纔好……病了就不用遞牌子……”
心愛之人,誰不希冀只屬於自己,霍青亦不例外,但他明白兩人身份有別,今日這般相處已是有悖倫常,哪裡還敢奢望佳人爲他守節。再者,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除非一死,這人兒總有一天會成爲皇上的女人。霍青是一肚子的苦楚沒法說。此刻聞聽佳人之言,忙道:“小傻瓜!我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讓我時不時能見到你,看着你生兒育女,我這一生便滿足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糟。簡寧鼻頭一酸,又哭了起來。第一次主動求歡,本已十分羞臊,霍青還一味的推脫。霎時間,尷尬、難堪、羞憤、不捨、留戀,佳人心中真可謂五味雜陳。連搗了男人胸口好幾下後,簡寧嗔怪道:“……大笨蛋……不要算了……”說着,便直起身子摸索着穿起衣裳來。
“……要……誰說不要……”男人畢竟是男人。美人在抱,霍青如何坐懷不亂?心內一番掙扎後,終伸手攬了佳人入懷,大逞起手足之慾來。
絲帕上隱見銀光點點,顯已沾滿了愛之甘泉。簡寧問霍青要,他卻硬是不給。小心地摺疊好,包在另一塊帕子內,便又收入了懷中。簡寧又氣又惱,轉而逼問霍青道:“你……你居然懂那麼多。你說,你之前到底有多少個女人?”
霍青一聽問這個,初時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便坦陳道:“有過幾個。十七、八歲時,自邊關回來休假,與同僚偶而到青樓逢場作戲也是有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家裡那些丫鬟呢?我看個個都標緻得很。”
“不……不……身邊人我是不沾的。不然,豈不辜負了人家的終身。”
“我纔不信。瞧你,說話都打結了。”
“我是怕你不信,又損了別人的名節。”
“我會信……纔怪!”
“……”
整理好衣衫,霍簡二人在花園迴廊的角落裡又溫存了片刻。亥時一過,阿奴就來催了。道完別,簡寧回了絳雲軒,霍青亦趕往公主府各處巡視。將來會如何,二人皆心中茫然,也唯有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一句來寬慰自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