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幕輕寒微透,佳人輾轉無眠。在芳菲殿的第一晚,簡寧躺在紫檀木雕花大牀上,兩眼直直地盯着上方淺紫色的紗帳。三天後就要與皇甫擎舉行婚禮了。可到現在,連面都沒見過。人人都說他是美男子。可他是皇上,有誰敢說他醜?不過看皇甫倩的長相,他哥應該不會太差吧。在牀上胡思亂想了半天,簡寧終於放棄了入睡的念頭。掀開帳子,下了牀。殿外值夜的侍女聞聲走進來問:“公主,您要什麼?”
“替我沏杯茶吧。”披上繡袍,簡寧走進隔壁的書房。隨意翻了翻架上的藏書,無非經史子集之類。見了書案上擺放的古箏,打開箏首,果然裡面扳手、假指甲一應俱全。調好箏弦,在指腹上纏上假指甲,簡寧坐了下來。只見她纖指一勾復一抹,清越的箏音便從指間流淌而出。一曲《春江花月夜》倒也彈得有板有眼、委婉動聽。
“公主,您的茶。”侍女進來奉上清茶,又拿竹籤挑了挑燈花。
呷了口茶,簡寧問:“阿奴怎麼樣了?藥換了嗎?太醫說:那藥一天須敷三次。”
侍女道:“公主放心。有奴婢們照顧,阿奴她不久就能行動自如。”
簡寧道:“那就好,你去歇着吧。”
侍女道:“公主,奴婢有話不知當不當說?”
簡寧忙道:“有什麼話儘管說。坐吧。”
那侍女也不推辭,搬來了繡礅坐到簡寧身邊。“公主,您真不該和倩寧公主起衝突的。原也是因爲您從南昭帶來的幾個侍女不認得她,這纔有了這場誤會。她可是宮中的小霸王。除了太后、皇上,人人都要讓她三分。您又是初來乍到,犯不着同她一般見識。”
原來白天皇甫倩一番胡鬧,讓阿奴摔了一跤扭傷了腳。太醫看過後,說是沒有十天半個月一時好不了。簡寧因爲被調戲一事,心中不快。又見阿奴傷得嚴重,自然對皇甫倩有了反感。那皇甫倩主子當慣了,哪裡會把底下人的生死放在眼裡,還一味地纏着簡寧東拉西扯。簡寧忍不住,數落了她幾句。皇甫倩臉皮薄,哭着跑了回去,還說要去太后處告狀。
簡寧聽了這侍女的一番話,道:“你的好心我明白。此刻想來我確實是鹵莽了,不該讓倩寧公主下不來臺。”
那侍女又道:“奴婢們都看出您是好人又肯護着身邊的人。只是這脾氣太執拗了些,將來難保要吃虧的。依我說,您明日抽空到倩寧公主那兒坐坐,將這場風波化解了纔是正經。”
簡寧覺得這話有理。又見那侍女長得清靈秀氣,一看就是個知書達理之人,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侍女道:“奴婢名叫綠珠。”
簡寧遂道:“綠珠,你是個聰明人。今後一定要多多提點我。我知道自個兒有時候管不住自個兒的脾氣。”
綠珠笑道:“奴婢遵命。對了,奴婢還想說您剛纔的指法似乎有幾處欠妥。”
簡寧忙道:“是嗎?我好久沒彈了,正想找人請教呢。”
綠珠道:“若公主不嫌棄,綠珠願與公主切磋一下箏技。您覺得如何?”
簡寧樂道:“好啊!好啊!難得有個良師益友在身邊,就請師傅你多多指教啦。”
從此,綠珠成了阿奴以外初雲公主的另一個貼身侍女。
兩人撫箏聊天直至深夜,待簡寧第二天起牀時已是晌午了。從早晨起,便有結婚禮物被陸續送來,名曰:添妝。拿禮單一看,皇親貴族、官吏豪紳甚至鄰國使節都一一在列。簡寧雖性格直率,但並非不懂人情世故。只留了幾件中意的,便命人將剩下的珠寶珍玩分送到後宮各處。
捧出房子陵差人送來的玉匣,簡寧打開一看,裡面竟嵌着方光潤翠綠的翡翠硯臺。拿到窗前,對着陽光。那硯臺好似透明的一般,十分可愛。放在手裡賞玩了一會兒,簡寧遂小心地將那硯臺擺在書案上。
用過午飯,猶豫了片刻,簡寧終於決定去找皇甫倩講和。剛出芳菲殿,皇后專用的鳳輦就停在門口。只見衆侍女正簇擁着一位端莊秀雅的高貴婦人走進來。這一定就是傳說中賢德淑慧的獨孤皇后了。簡寧剛要恭身行大禮,那獨孤柳就上前攔道:“初雲公主不必如此,這兒又沒有外人。”她說話的聲音柔和舒緩,讓人聽了如沐春風。
入了正殿,兩人聊起來。原來昨日皇甫倩離開芳菲殿後就要去太后處告狀。正巧遇見獨孤柳,便將事情原委告訴了她。獨孤柳是個明事理的,一聽就知道是皇甫倩不對。又怕她告訴太后,太后愛女心切會爲難初雲公主。萬一事情鬧僵,傳到皇上耳中,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連哄帶嚇又許諾些好處,纔好不容易打消了皇甫倩告狀的念頭。今日是特地來爲皇甫倩說情,調和這場風波的。
簡寧明白獨孤柳的來意後,道:“真是讓皇后費心了。其實這事我也有錯。若你不來,我也要去同她講和的。”
獨孤柳聽了,微笑道:“你能這麼想就最好了。太后三十歲上纔有了倩兒,故格外寵愛。其實她本性不壞,只是刁蠻任性些。你們兩個年紀相仿。今後多多相處,一定能合得來。她那兒倒也不必急着去。等忙完了婚禮這陣,我請你們倆一塊上棲鳳宮飲宴。如何?”
簡寧求之不得,忙道:“這樣也好。就請皇后代爲轉達我的問候吧。”侍立在旁的綠珠會意,將要送予皇甫倩的禮物即時呈上。
獨孤柳一看,道:“公主真是細心,居然知曉小倩她最愛收集各色骨牌。這象牙寶石製成的骨牌確實難得,她一定會喜歡。”
“是嗎?那太好了。”簡寧也不知道是什麼禮物。聽了獨孤柳之言,向綠珠看去。只見她朝自己微微點頭,才明白原來是綠珠特意預備的。
閒聊一陣後,獨孤柳還問起阿奴的傷勢並親自去偏殿探望了一番。這半日下來,簡寧對獨孤柳的印象大好。
“哎——這天咋說下雨就下雨了。”小販一邊抱怨一邊支起油布大傘。“我說霍將軍,明個兒咱皇上就要同南昭那啥公主大婚了。不是您去迎的親嘛,說說那公主長的咋樣。別人都說是個天仙似的美人兒,是真的嗎?”
男人擡頭看了小販一眼,“嗯”的應了聲後又低頭接着吃他的餛飩。
霍青與一般的貴族公子截然不同。自十五歲起就在軍中摸爬滾打。別人吟風弄月、眠花宿柳之時,他卻在邊關枕戈待旦、風餐露宿。從最底層的兵士當起,歷經了大大小小數十次的戰役,才一步步升至今日的御林軍副指揮使。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人,要麼窮奢極侈,要麼對吃穿用度毫不講究。霍青屬於後者,在他看來沿街小攤的一碗餛飩與瑤池御宴上的美味珍饈沒什麼區別。
吃完夜宵,霍青牽着追風出了巷子。細雨中的朱雀大街安靜極了。行至皇城門前,衛兵一見是他,忙道:“將軍!”
“辛苦了。”
進了朱雀門,霍青照例在外城各處巡視一遍。太極殿裡燈火通明。推門而入,金色的盤龍柱已纏上鮮紅的綾綢,五彩錦緞紮成的巨大花球高懸於殿堂中央,每盞宮燈上也都貼了大紅的喜字。
內侍總管李延福正指揮內侍們加緊佈置。見了霍青,忙上前作揖。“霍將軍有禮了。霍將軍!霍將軍?”
喚了幾聲,男人才回過神來。“什麼?李大人。”
“哦,沒什麼。老奴就是想說,明日是皇上與初雲公主大喜的日子,你這個迎婚使到時一定要多喝幾杯啊。呵呵!”
“一定!”
出了太極殿,雨勢漸漸大了。霍青騎上追風,轉眼消失在皇城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