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在別院內等了一個上午,不見百花樓遣人來計較爲楚岫贖身的事,霍青本想命管事去那裡打聽個究竟, 轉念一想, 既是要教她死了這條心, 何必再去兜攬上身?她自己不願意贖身, 旁人怎好勉強?一念之下, 決定撒手不理。
正午時分,花廳內擺飯已畢,便有大丫鬟來請霍青過去用飯。到了花廳, 李勇、錢虎已候在門外。因他二人在范陽城沒有親朋,又懶得租借住所, 每月休假幾日, 吃住便都在百花樓中。有時別院內只霍青一人, 無其他霍家眷屬居住時,也常常來在此食宿。霍青與李勇、錢虎一一見過禮後, 即邀他二人同入花廳內用飯。
宴桌上,李勇提起昨晚之事,對霍青不顧離去之舉頗有微詞。霍青也不反駁,只問道:“據昨日那老鴇說,今日楚岫姑娘可是要正式接客了?”李勇道:“那還有假?嬤嬤不是說了, 獅子街的陳掌櫃肯出五百兩買她頭一晚。”錢虎插嘴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那陳老頭我見過, 肥肚囊、紅鼻頭, 真他娘糟蹋了楚岫姑娘。”
李勇亦爲那清倌人抱屈, 半頌半諷道:“將軍, 您可真稱得上柳下惠重生了。這樣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擺在面前,楞是無動於衷。哎——都怨楚岫姑娘自己命苦, 什麼不好當,偏偏當了表子。”霍青聽了,暗生懊惱。
幾杯好酒下肚,錢虎的心思活動起來。只見他把兩眼眯成一條細縫,衝霍青笑道:“方纔想起,這個月手頭有點兒緊,家裡一時半刻又沒人送花銷來。屬下想問將軍借上幾百兩,先對付一陣子。年關之前,一定如數奉還。”說時,就檯面上向長官拱了拱手。
在錢銀上,霍青向來慷慨。聽了錢虎這話,不問情由,當即喚了一名在旁伺候的丫鬟,叫往外間帳房去支取銀兩。又問錢虎道:“四百兩夠嗎?”錢虎道:“夠是夠。再多些更好。”霍青便叫封八百兩來。錢虎說要打借據,霍青擺手道:“不必了。只是你取樂歸取樂,不可在外生事。回營後,更當勤加操練。”錢虎忙不迭地稱是。
飯罷,幾名丫鬟各捧了溫茶、漱盂、金盆、手巾出來。李勇、錢虎二人並非出身王侯之家,好歹也算富貴中人。雖說在外粗魯慣了,真做起規矩來,倒也有模有樣。由丫鬟們伺候着漱口、淨面、擦手,態度從容,錢虎還不忘把那幾名俏婢挨個打量一番。沾不得手,過過眼癮也好。
喝過茶,霍青又邀錢、李二人同往演武場比試射箭。李勇一口應允。錢虎卻道有事,明日再來奉陪。三人出了花廳。李勇見錢虎一臉癢騷,急吼吼要去。想起方纔他向霍青開口借銀子的事體,明白了。一把制住他一條胳膊,反剪在身後,笑罵道:“你小子,借錢八成是爲了替楚岫姑娘破瓜吧。居然敢瞞着你哥哥!”錢虎吃痛,哇哇嚎叫起來。“將軍不要……我來破她的身……不行啊……誰睡不是睡……總好過便宜那糟老頭……”
霍青吃飯的時候也在琢磨楚岫的事,此刻見他二人如此,不由勾起了心中那點惜玉憐香之情。於是改了主意,不去演武場了,轉而對錢虎、李勇說道:“我想去百花樓走一趟。先替楚岫姑娘贖了身,脫了妓籍。再慢慢商量如何安置她。”錢、李二人聞言,俱是一楞。
李勇手上鬆了勁,錢虎便掙脫開來,苦着臉道:“我的將軍大人,您一會兒不要她,一會兒又要她,拿我們大家當猴耍吶!別的不說,您在女人這件事上頭,真夠黏糊的。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乾脆點行不行?害得我白高興……”
“哎喲!”慘叫聲響起,錢虎話沒說完,人忽然向前趔趄了兩步,原來是屁股上被人踹了一腳。只見李勇略擡起一條腿,拿袖子撣了撣靴面,繼而斥道:“你小子,越來越大膽。竟敢這樣同將軍大人說話。叫去贖人就去贖人,恁多廢話!”三人遂同至霍家別院門口,預備乘馬車去百花樓。偏不湊巧,此時卻來了公文。霍青只得接了書信,與李勇、錢虎同到正廳上來。
颳去火漆,霍青拆開信封看了。原來是年初庫部司拖欠潼關守軍鎧甲、兵器等一干軍械共計兩千餘件。如今鑄造完畢。昨日已行文至潼關,着守軍派遣將士自行前往兵部衙門領取。元帥皇甫嵩特命霍青率兵士三百人,不日出發,往大都領取軍械。務必於十日內押送回潼關大營。
霍青讀完信,向前來送信的校尉拱手道:“末將理會的。即刻便回大營領取路引、文憑。明日一早便可出發。請元帥放心。”隨即令院內管事引了信使下去歇息,自回後院改換行裝。李勇、錢虎二人乃霍青的親隨,自當同行。未時許,三人連同霍府家將十餘人一併駛出范陽城,返回潼關,卻將替楚岫贖身一事全數拋在了腦後。
話休絮煩,只說十月三十日午後,霍青率領三百名兵士已抵達距大都僅百餘里處,隱約能夠看見大都郊外的景山。初冬時節,景山紅葉凋零。此時放眼望去,只剩下幾點殘紅。因天色漸晚,即便今日趕到城中,兵部衙門也已下值。故而霍青只令兵士們緩行,徑投前方六十里處兵驛,預備明早進城領取軍械。
酉時三刻,到達兵驛。霍青命錢虎指揮兵士們安頓下來,打火作飯,自與李勇一同往驛站外樹林裡閒踱。行不多時,只聽霍青道:“今日湊巧,乃國子監房大人成親之日。可惜近在咫尺,不能前去相賀。枉我與他有些交情,大喜之日,卻無緣討杯喜酒來喝。”
李勇素知霍青讀那《女報》之事,又從表子飛紅那裡聽說了登在報紙中縫上的消息,應道:“這事也真稀奇。不知誰想出來的主意。成親還要來個登報告示天下。”一面說話,覷着霍青的神色,心中便猜到了□□分。續道:“世人貪新鮮,有樣學樣。看來過不了多久,大戶人家嫁閨女都要登《女報》啓示了。”
霍青哪有心思聽這話,幾番想吐口又咽了回去。還是李勇爽氣,直截了當說道:“城門初更方纔關閉。此刻去還來得及。將軍往長公主府一行後,記得回府裡一趟。若有人問起,也無破綻。明日一早,就在城門口匯合。”
霍青聞言,面露喜色,當即向李勇抱拳道:“李兄,吾真知己也。”成人之美,自是樂事一件。李勇還禮畢,卻也不無憂慮道:“屬下以爲,將軍還是不去爲好。去了,不過添增煩惱。緣分如此,人力難及。與其求之不得,不如記取眼前歡樂。前番辜負了楚岫姑娘一片美意,着實令人惋惜!”
霍青心心念念惦記着佳人,李勇的一番肺腑之言是斷然聽不進去的。眼看日將西斜,霜華漸重,遂向李勇又一揖後,道:“一切就有勞李兄了。代我向兄弟們告饒一聲。回營後,再置酒席相謝。”說完,兀自奔向馬廄,牽了追風,備好鞍轡,跨上馬,飛也似朝大都方向駛去。李勇無可奈何,只得獨自回驛所向衆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