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一下車就看見了站在楓葉居門前的霍青。臨出發,才知道今天是他指揮御林軍隨行保護。近一個月沒見面了。路上看着男人騎馬的背影。他瘦了,倒是追風膘壯不少。
“雲姬,你看這兒景緻如何?”獨孤柳下車後,走過來問。
簡寧聞言,環顧四周景色。但見羣峰疊嶂,層林盡染。滿眼的紅色隨山勢起伏,深淺不一、疏密有致。偶有蒼松翠柏點綴林間,更襯得漫山楓葉嬌豔似火、絢麗如霞。不由讚道:“這景山的楓葉太美了!真不愧爲大都一景。”
獨孤柳笑道:“瞧你這麼喜歡,這趟也算沒白來。這楓葉居平日都閒置着,家弟來京的時候纔會住上幾日。先到裡面坐坐吧。”
簡寧興致大好,問道:“那什麼時候爬山呢?聽說從山頂遠眺能一覽大都全貌。”
獨孤柳道:“瞧你性子急的。這纔剛到山腳下,還需攀上數百級的臺階才能到達山頂呢。我都安排好了。”
說話間,兩人沿石階而上進了楓葉居。隨行的侍女亦紛紛跟着。從霍青身旁經過時,簡寧只低着頭。卻不知那瞬間紅透的耳垂早已落入了男人眼中。
這楓葉居系仿前朝房屋式樣而建,構局精巧,古樸典雅。庭院裡青石流泉,壁苔縱橫,林木扶疏,留蔭滿地。秋日裡,陣陣金風吹過。只需站在檐下,便有豔紅嬌黃的楓葉飄落掌中。
“這麼好的地方沒人住實在太可惜了。”
“家弟也常這麼說的。”
簡寧與獨孤柳二人邊走邊聊。進了正屋,靜儀公主、皇甫倩以及另幾位夫人早已等候在內。見完禮,衆人依序而坐。獨孤柳道:“今日在座的多是長輩。衆位不必拘束,但求盡興就好。”隨即侍女們魚貫而入,將香茗、茶果一一奉上。
寒暄一陣後,教坊的絲竹班子在簾幔外奏起了助興的雅樂。衆人皆傾耳聆聽,不時低語幾句。靜儀公主正坐在簡寧身邊。趁此刻,便在佳人耳邊低聲道:“小丫頭,聽說你已給皇上吃了兩回閉門羹?”
簡寧忙問:“怎麼姑姑你也知道了?”
皇甫靜道:“傻瓜,這宮裡的事歷來瞞上不瞞下。底下可早就傳開了。姑姑都不知該說你什麼好。仗着皇上喜歡便越發沒了規矩。”
簡寧道:“喜歡?我病了也沒見他來看過一次。”滿腦子精蟲的傢伙,除了“那個”還知道什麼。
皇甫靜無奈道:“虧你還是生在帝王家的。皇上是什麼人?你還盼他整日守着你不成?他能忍你便是在乎你。換作別人試試?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恰逢一曲奏罷,衆人紛紛鼓掌。獨孤柳突然想起,便湊過來問:“子陵表弟不是也來了,爲何不見人?”
皇甫靜忙答:“這裡都是女眷,沒有奉詔不敢入內。”
獨孤柳道:“都是親戚,不妨事的。”繼而吩咐身後侍女。“快請房公子。另外,讓霍將軍也進來坐坐。當了半天的值,夠累得了。”
片刻後侍女掀起簾幔,卻只房子陵一人進得屋來。一問才知,原來霍青稱自己正在當值不敢擅離崗位故不能奉詔。簡寧心想:這死木頭一點都不知道心疼自己。活該吃苦遭罪!
房子陵行完禮,正欲坐到靜儀公主和簡寧這邊。誰料皇甫倩上前硬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口中還道:“表哥,我們倆一塊兒坐。這屋裡除了我們可都是已婚的黃臉婦人了。”
這話雖刺耳但皇甫倩素來口無遮攔,衆人也沒往心裡去。更有夫人調侃道:“是啊。我們都是那魚眼珠子不值錢的了。哪象你們倆,可還是新鮮貨呢。”一番葷話立時說得在場之人竊笑不已。
獨孤柳遂衝皇甫倩直搖頭道:“你呀,越來越沒規矩了。看將來誰敢娶你這小霸王。”
皇甫倩見衆人不以爲意,更理直氣壯道:“柳姐姐,你方纔不是說今日在長輩面前可以不講規矩的嘛。我不過開個玩笑而已。還有‘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我纔不擔心呢。”
此話一出,衆人更是哈哈大笑。惟獨簡寧一人自始至終都繃着臉。她正鬱悶呢。本小姐生理年齡才十六,心理年齡也只二十。怎麼嫁了人就成黃臉婆了?不爽!極度不爽!想到這兒,便衝對面的皇甫倩狠狠白了一眼。皇甫倩正等着,立刻也扮了個鬼臉回敬簡寧。
話說這二人雖在獨孤柳的調停下,禮也送了飯也吃了。可一樣都是任性固執的脾氣,又怎會輕易買對方的帳。每次碰面總還免不了明裡暗裡較勁一番。
房子陵見她二人情形,有意調和一下氣氛。遂說道:“小生講個笑話如何?”見衆人紛紛點頭,他言道:“話說有父子二人扛酒一罈,因路滑不慎打碎。父大怒,而子伏地大飲。子見父呆立,遂向父曰:‘莫非你還要等菜嗎?’”
一說完,衆人皆被逗樂了。獨皇甫倩一人眨巴着眼睛不解道:“好笑嗎?打碎了,換一罈便是。還喝它做什麼?髒不髒呀。”
簡寧一聽,機會來了。言道:“普通百姓的疾苦,你這金枝玉葉的公主又如何嘗過?這叫節儉。”
皇甫倩反脣相譏道:“你不也和我一樣?難道你嘗過?莫非你們南昭皇室已節儉至此?不能吧。”
簡寧早有準備,回道:“雖沒嘗過,但身爲皇室中人更要關心民間疾苦。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道理你不懂嗎?哦,對了。我怎麼忘了,你還小自然不懂這些。”
皇甫倩頓時語塞,轉而向房子陵嗔道:“表哥,你說的笑話一點兒也不好笑。我以後不要聽了。”
房子陵笑道:“是是,以後我不說了。真是吃飽了撐的。你們一個是皇上的心頭愛,一個是太后的掌上珠。我可一個都得罪不了。呵呵!”
此時,獨孤柳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話在理。既是如此,就讓子陵表弟說說近來的見聞,也當是瞭解下情了。”
原來房子陵人稱“湖海居士”。雖出身仕宦名門卻無心作官。只在國子監掛了個閒職,便時常往各地遊山玩水、尋幽探奇。交遊也甚是廣闊。上至王孫貴族下至販夫走卒,但凡能談得來的都願共聚樽前、把盞言歡。夫人們從小長於侯門深宅,對那些坊間逸事、異聞傳說自是大有興趣。簡寧聽了一會兒卻覺得無聊,便尋了個藉口退了出來。
“轉眼蕭蕭楓葉紅,滿地黃花留不住那一個趕考的書生。是誰嫵媚風中?似水流年如夢……”
簡寧坐在側屋外的走廊上哼着歌,小腿懸在廊外晃來蕩去,裙下繡金的塵香履若隱若現,白紗羅裙不時拂過潮溼的青苔地。才一會兒,裙花處已沾上點點青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