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催日短, 風逆雁獨行。十月末的天氣,已是陰冷非常。正逢月底休假,霍青在營中用過早飯, 便與李勇二人並騎, 並帶得十來個家將, 一行人往范陽城駛去。
自年初以來, 朝廷下令各地嚴固城防, 整肅治安。客商外出買賣,百姓探訪親友、赴外鄉做工,異地通婚等等, 皆須經本處鄉郡發放路引,里正擔保, 方可成行。凡來歷不明者, 一律先行拘押。待交代清楚祖貫、姓名, 經官府慢慢查實無誤後,才予以釋放。大半年下來, 地方上愈加太平,真稱得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只是各地監獄內人滿爲患,多少在逃罪犯落了網。官府便將這些人犯充作苦役,或遣去採石開礦, 或修築城牆、馳道, 或冶煉兵器。與大燕一役的籌備, 進行得有條不紊。
范陽隸屬京畿範圍, 又有大軍在附近潼關駐紮, 故而對往來人口的盤查更是嚴苛。霍青等人到了城下,已近巳時, 等候入城的百姓已在城門外排起了長隊。守城的兵士見了霍青,趕忙上前來抱拳行禮。霍青騎在馬上,回了軍禮,便與李勇兩個當先駛入城內。其餘家將則各自出示了表明身份的軍籍名牌後,方纔尾隨而入。
到了霍家別院,入了松竹軒,早有丫鬟生好了爐火。卸下斗篷,未及更衣,霍青便叫將東西呈上來。登時,一名大丫鬟捧了托盤出來。霍青取了盤中之物,卻是十月份的《女報》。統共三份,上、中、下旬各一份。
話說七月初《女報》在京畿各地發行後,霍青當月月底休假回范陽,偶而在街上聽見有人叫賣此報。覺得新鮮,便隨手買了一份。一問才知,乃佳人與獨孤皇后及宮中妃嬪共同創辦。霍青人在范陽,卻無時無刻不掛念着大都。見不着伊人的面,讀一讀她辦的報紙,也算是望梅止渴。因軍中不得私自傳遞書信文字,於是便託自家別院的管事每期代爲購買,單等着休假回范陽城的時候,再拿來一一閱讀。
俄而,另有兩名大丫鬟各自端了熱茶、洗腳水進來。霍青接過熱茶,呷了兩口,便由丫鬟們服侍着脫下身上鎧甲,僅着單衣,坐在牀沿專心地讀起報來。一名丫鬟則跪在牀下,替主子拽去馬靴,褪下綢襪,伺候熱水燙了腳。拿手巾抹乾後,再套上乾淨鞋襪。
“下去吧。”打發丫鬟們退下,霍青拉過錦被,獨自倚靠在牀頭。不過三張報紙,被他翻來覆去看了良久。內容倒在其次,只是爲了尋找“在水一方”四個字。那是簡寧的筆名,霍青一望便知。尋了半日,未曾見着。自京中已傳來消息,人兒懷孕了。想是身子沉重,無心寫稿了。男人心裡暗想。
正欲合上,忽見十月下旬的報紙中縫處,自上而下印有兩行大字。霍青拿起來看時,卻是一則聯姻的啓事。只見頂頭一個大紅的喜字,下面印的是:茲承吏部尚書姚宗大人爲媒,戶部王汝良爲次女歸於京兆府房氏長男,特此敬告親友。姻既已訂,理宜完娶。謹訂於天璽十年十月三十日完婚。
霍青讀完,自言自語道:“原來房兄要成親了。”想起當日房子陵曾向自己坦承對佳人的愛慕,之後又納了她身邊的侍女綠珠爲妾,如今又要娶正妻。種種事情,不由得人不唏噓。霍青心中煩悶,當下收拾起報紙,抖開錦被,矇頭倒在牀上睡了。
睡了個回籠覺起來,已屆午時。略用了些中飯,霍青便踱往別院內的演武場。先到了馬廄。馬伕剛餵過草料。霍青牽了追風出來,自脫了外袍,捲起衣袖。馬伕見狀,連忙遞上毛刷、木桶。霍青接過,親自去廄邊的水井裡打來清水,往追風身上一潑,便拿刷子仔細地刷洗起來。等將白馬刷洗乾淨,拿手巾揩得半乾,霍青便牽着追風繞演武場內箭道閒踱了數圈。之後,仍交予馬伕牽回馬廄內安置。
進了演武廳,只見正面雪□□牆上斗大的一個“武”字,兩側牆上懸掛着許多弓箭。十餘座槍架,一字排開,明晃晃地插滿了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應有盡有。數十名家將正在廳內練武。或赤手空拳,兩兩相搏;或手持兵刃,相互套招。見了霍青,紛紛停下來抱拳施禮。霍青拱了拱手,道:“接着練吧。”便走至“武”字下方的渾銀交椅內坐定,觀看衆人練武,不時指點一二。看得興起時,也親自到場中比劃兩下。
申時許,衆家將練武完畢,各自回房歇息。霍青亦離了演武場。走在迴廊上,迎面正巧碰上李勇。“原來將軍去了演武場,教屬下好找。”李勇抱拳道。霍青還了禮,應道:“有事嗎?無事留下來一道用晚飯吧。”李勇笑道:“可不是有事嘛。楚岫姑娘日日盼着您去,好歹應酬她一回。我纔在飛紅那表子面前說了,今晚必定請到將軍大駕光臨。您且隨我去一趟。住上一夜,明早回來不遲。”
霍青蹙眉道:“那種地方不去也罷。你回去對楚岫姑娘說,不必苦等。若須銀子贖身,儘管叫人來支取就是。”李勇聽了,嘆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憐楚岫姑娘一片癡心吶。依我說,將軍若真要絕了她的想頭,還是親自走一遭的好。當面鑼對面鼓地,教她徹底死了這條心。您不知道,楚岫姑娘自從當上了花魁,范陽城裡多少財主等着給她破瓜。嬤嬤日日催逼得緊。她一顆心卻只在將軍身上。就看在她一片癡心的份上,將軍今日走一遭,對她把話說清楚了吧。”
“又無事體,叫我說甚?”霍青微嗔道:“當日不該去百花樓的,平白招惹上身。”李勇一面把住霍青臂膀,一面陪笑道:“還不是將軍英明神武,教楚岫姑娘一見傾心。好歹去見她一面,別教飛紅那表子看扁了我。”說完,硬拉着出了別院,二人同往城中百花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