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二刻, 靜儀公主府內掌起燈來。雖是明媒,卻非正娶,更因彼此身份地位懸殊, 房子陵無須親赴崔宅迎娶, 而綠珠所乘的轎子也只得從公主府正門一側的角門入內。放了幾串鞭炮、數只響雷, 一頂四人擡的彩轎便進了門。崔氏一家亦隨轎同來。至二門外的照壁前, 王嬤嬤扶綠珠下了轎, 由兩名丫鬟打着燈籠,一路往前庭而來。
正屋內,王嬤嬤先將綠珠的生辰帖子交予靜儀公主手中。皇甫靜打開看了, 上面寫着“十八歲,五月初七子時生”。行了禮, 敬完茶, 一身吉服的綠珠跪在靜儀公主座下。只見皇甫靜手拿一隻縲絲金釵替新人壓在鬢間。王嬤嬤一旁宣道:“賤妾卑下, 侍奉夫主。謙良恭順,不得逾越。”綠珠唯唯稱喏, 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原本這儀式該由正房奶奶來執掌的,因房子陵尚未娶妻,故而由婆婆代勞。簡寧看着,心裡頭很不是滋味。
禮節既成,王嬤嬤領綠珠出了正屋, 往後頭新房去了。靜儀公主已命人將房子陵院中的西廂房打點出來, 又調派了兩名伶俐的丫鬟在屋裡服侍。綠珠日後就住在那裡, 吃穿用度, 一律與主子無異。
去花廳赴宴的路上, 簡寧衝房子陵唸叨道:“你這新郎倌當得倒省力,只管穿戴好了坐在那裡, 什麼都不用做,像一尊菩薩似的。也忒舒服了!”房子陵衝佳人咧嘴乾笑了兩聲。心下應道:可不是嗎?遇見了你,我便是那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了別人委屈與否?
“你們聊些什麼呢?”皇甫倩正在前頭同靜儀公主並肩而行,回頭見房簡二人落在最後,便轉身尋來。小妮子今日是特意出宮來吃她子陵表哥的喜酒。前腳才進公主府的大門,新人的轎子後腳便到了。
簡寧回道:“沒什麼,只是在說表哥今日也忒舒服了。既不用去綠珠家裡迎娶,也不用拜堂,連待會兒鬧酒的人也沒有幾個。一點兒力氣不費,白白討了個老婆回來。”皇甫倩道:“要鬧酒,不是有我嗎?”簡寧與房子陵聽了,一齊笑出聲來。房子陵嗤鼻道:“你?省省吧。再歷練上七、八年,只怕還有些盼頭。”
“哼!你們倆太小瞧人了。”皇甫倩衝房簡二人吐了吐舌,當即將頭撇向一邊。沒成想,正對上崔紫墨從旁投來的好奇眼光。“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一聲嬌喝,唬得紫墨趕緊低下頭去。房子陵見狀,不禁道:“小倩,你如今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雲姬了。”
突然,慘呼聲響起。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崔紫墨一跤跌在了石徑邊的泥地裡。原來他生得靦腆,又沒有見過大世面,生平頭一遭與衆公主、王孫、貴婦行在一處,故只敢揀那路徑邊緣來走。方纔聽得佳人他們鬨笑,回身探看,被皇甫倩那麼一嚇,不由疾走了兩步。可巧昨日才下過雨,泥地上溼滑。腳下一不留神,便摔了個狗啃泥。
“哥哥,摔疼了沒有?”崔紅蕖趕忙上去攙扶。簡寧忍住笑,亦令阿奴前去幫忙。那廂崔氏夫婦跟在靜儀公主、房駙馬以及房家老宅的幾位姑奶奶身後,離得較遠。眼見這邊情形,忙向親家打恭作揖,連稱失禮。皇甫靜見丫鬟們都立在邊上看笑話,啐道:“都乾站着做什麼?還不快上去打燈籠照着。仔細扶的人也一併摔了。”方有丫鬟上去輔佐。
等到崔紫墨爬起身來,已是狼狽不堪。簇新的藏青色綢袍上沾滿了泥點。下身穿的月白長褲及黑緞軟靴更是成了黃泥色。瞧得皇甫倩呵呵直樂,拍手笑道:“好一條落湯狗!雲姬,上回皮皮頑皮,在泥地裡打滾,就是這副樣子。”
別說,還真有點像!簡寧心道。可一看見崔紫墨那副作孽的表情,佳人又暗斥自己不該幸災樂禍,便上前向靜儀公主進言道:“姑姑,不如叫丫鬟領了崔公子到表哥院裡去梳洗乾淨,換一身衣裳。落後也不必往花廳來了。我們幾個小的陪長輩們吃幾杯,就過去綠珠那裡鬧洞房。您看如何?”皇甫靜道:“也好。只是一會兒你們別玩得失了分寸。”遂命丫鬟引崔紫墨往後頭內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