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簡寧與獨孤柳一同往長樂宮向太后請安。才坐下聊了幾句, 皇甫珏因見佳人在場,只要她抱,吵吵鬧鬧的, 在太后懷裡掙動個不停。太后頗覺無奈, 捏着寶寶的臉蛋笑嗔道:“你這小沒良心的。眼裡就只有你親媽。”
簡寧見狀, 便轉了話題道:“不曉得安逸侯的傷勢幾時能夠痊癒?今年原打算侯他來京, 好商量一下辦基金會的事。誰想出了這樁意外。”一句話提醒了獨孤柳, 隨即向太后探問這兩日少年的情形,意欲叫他出來向佳人行禮。
太后說,太醫已經確信無礙了。等過完除夕, 少年便可以傷愈出宮。又道:“早起已經來請過安了。這會子又叫他做什麼?來來回回的,讓他歇着吧。要看他, 你們自去寶林殿就是。”
如此一來, 正中佳人下懷, 便道:“不如柳姐姐陪我去寶林殿走一趟吧。一則問候安逸候。二來嘛,我這裡有幾樁生意上的事, 正急着找個行家請教請教。”獨孤柳聞言,以目視太后。太后道:“既有正經事要商量,你們去吧。就怕這小子給砸傻了,問了也是白問。”當即笑着催促簡柳二人去了。
沿着迴廊,經過幾座殿宇, 二人來至寶林殿前。獨孤柳問:“方纔聽公主說有幾樁生意上的難題。不知是什麼事, 怎麼先前不曾聽你提起?”簡寧笑道:“哪裡呀?姐姐沒瞧見, 太后巴不得趕我們走呢。嫌我們在那兒妨礙她老人家弄孫爲樂。”獨孤柳道:“單單嫌你罷了。倒拉着我一塊兒出來。我還想多陪陪小傢伙呢。”
簡寧又道:“只坐這麼一會兒就告辭, 未免說不過去。去瞧瞧安逸侯是應該的, 他爲《女報》出了那麼多力。等明日遇着小倩,將我親眼所見的告訴她, 也好安她的心。”獨孤柳道:“你這丫頭,專會做好人。”簡寧道:“還不是跟柳姐姐你學的。倒來說我?”說時,二人已攜手步入寶林殿中。
話說這寶林殿的形制與宮中別處迥然不同,可謂小巧玲瓏,素雅別緻。全殿呈回字形,不用一磚一瓦,皆由木材建造,房屋皆面向內出入,房前帶有廊蕪。廊下是一露天的正方形庭院。院中栽着碧梧數株,地上長滿青苔,兩座石燈矗立其間。院中還養了一對白鶴,時而閒行信步,時而晾翅高歌。此時正值隆冬季節,梧桐葉落,樹杪蕭疏,但地上的蒼苔仍是碧青的。
一名侍女在前引路,簡寧與獨孤柳並肩走在廊蕪上。佳人不由道:“原來宮裡還有這樣的地方。難怪叫作寶林殿呢。夏天住在這裡一定是件極愜意的事。”獨孤柳道:“當初在景山上建楓葉居的時候,剩下好些楠木用不完,便在宮裡蓋了這麼一間。楓弟別無嗜好,就愛住個新鮮。”
仔細一聞,殿內果然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楠木香氣。簡寧剛要答話,卻望見北面正殿前,獨孤楓已等候在那裡。只見少年外罩一件銀灰色的錦緞大氅,襟領、袖口處鑲有淺棕色的狐裘。裡頭是月白的團領杭綢夾袍。沒有戴冠,只以綸巾束髮。
近前見過禮,簡寧打量少年面色爽淨,眼光炯炯,笑道:“虧得財神爺保佑,安逸侯看來貴體已無恙。”獨孤楓道:“多謝關心。”便欲引簡柳二人入正殿。簡寧因有話要對獨孤楓說,礙於獨孤柳在場,忙道:“這樣好的地方,我可是難得來一回。不如就在廊上坐吧。一面品茶一面觀賞那仙鶴。”說着,向少年遞去眼色。
獨孤楓不以爲異,應道:“也好。”即命侍女在殿前的廊蕪上鋪上絨毯、褥墊,安上銅爐,又叫搬來矮几,擺上各色茶食點心。獨孤柳道:“你們兩個興致倒好。火力壯,不怕冷,我可不行。你們先聊着,我往裡頭暖暖身子再來。”佳人求之不得,乃與獨孤楓一道目送皇后一行入了正殿往一側暖閣去了。
簡寧隨即打發阿奴、漱霞暫去偏殿歇息。等侍女上完茶,獨孤楓亦命一衆退下,僅在遠處廊下伺候。往褥墊上曲膝跪坐下,佳人這才長吁了一口氣。獨孤楓盤腿而坐,開口便道:“何必費這麼大勁?我不會答應的。你省省吧。”簡寧楞了一下,應道:“原來你全猜到啦。”獨孤楓道:“廢話!不然你會好心到這兒來看我。早怎麼不來?一定是皇甫倩跑去告訴你的。”
簡寧沒了話說,只得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硬着頭皮道:“她說她喜歡你,她要你。你考慮考慮看嘛。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嗎?小倩這兩年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她配你一點兒也不委屈你啊。”獨孤楓瞥了人兒一眼,只耷拉着腦袋不答話。
簡寧續道:“你是說過把她當成妹妹的。可是……可是她不喜歡太后爲她選的那幾個人。她說她喜歡你。所以……”說來說去,簡寧自己都覺得這些話根本站不住腳。人應該有選擇的權力,也自然有拒絕的權力。婚姻大事,怎麼可以勉強?硬撮合成的,萬一將來不幸福,自己也難辭其咎。
獨孤楓見佳人說不下去了,方擡起頭來道:“明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誰要你多管閒事?我的終生哪裡要你操心。你纔多大?論年紀,我比你長一歲。你倒給我做媒。笑話!”簡寧心裡委屈着呢,嘟囔道:“你當我願意啊?早知道是吃力不討好的了。”
獨孤楓聽見了,忙問:“皇甫倩強迫你來的?她說什麼啦?”簡寧猶豫再三,乃將情由詳細告之。獨孤楓不禁憤懣道:“媽的!居然拿小憐出來要挾。我就不娶她!誰愛娶誰娶!氣死她!”
簡寧見少年動了真怒,嗓門不覺大了起來,趕緊轉過臉去,衝他蹙眉瞪眼道:“噓——你輕點嘛。我告訴你,是不想你冤枉我。你別這樣罵小倩。這怪不了她的。假使我處在她的位置上,說不定也會這樣做的。”
獨孤楓的情緒平復了下來。呷了一口茶,繼而起身將兩塊松花白糖膏拿在手裡,嘴裡吹着口哨,將那兩隻白鶴引了過來。各餵食了一塊,然後拍去手上的碎屑,轉過身來道:“你去告訴皇甫倩,不必想別的法子了。我說過不娶就不娶。就算皇上賜婚,我也是這句話。你勸她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哦——是嗎?”簡寧心裡並不覺得失望。相反的,她讚賞獨孤楓的堅持。喜歡一個人,尚且不能保證使他幸福。譬如表哥和綠珠。更何況不喜歡那個人呢。佳人站起身來,走到少年身邊。兩年的時間,獨孤楓長高了許多。自己纔將將到他的下巴而已。
“太后要給你訂親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就算你不願意娶小倩,還是要娶別人的呀。”簡寧道:“難道你連太后的話也不聽?不過,也說不定。萬一那些候選的小姐裡,有你喜歡的呢。”一字一頓的,獨孤楓立時回道:“我不娶,誰也不娶!”
簡寧擡眼覷了一眼獨孤楓。他憋紅了臉,倔強得像個孩子。“算了算了。關我什麼事呢?我不再勸你了。不過小倩那邊,我還得裝裝樣子。薛師傅的事,你千萬別告訴她,否則我饒不了你。後面怎麼樣,你們自己看着辦吧。”獨孤楓聞言,抿嘴笑了一笑,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二人歸座後,簡寧詳細問起少年的傷勢來。獨孤楓毫無顧忌,指着自己的後腦勺,說是之前腫了個大包,夜裡睡覺只能趴着。這兩天才慢慢消了下去。又抱怨那湯藥如何的苦,胡太醫是如何爲他施鍼灸,幫助散淤活血,結果紮了滿頭的金針等等。
簡寧一邊吃點心,一邊樂呵呵地聽着。聽見少年說頭上剛挨那一下時,疼得兩眼發黑、眼冒金星,連忙駁道:“這算什麼呀,根本是小菜一碟。生孩子才疼呢。據說這世上最疼的就數生孩子了。你是不知道,我差點以爲自己要死了呢……”
簡寧用平生所知道的最最嚴重的詞彙描述着生產時那難以名狀的非人痛楚,獨孤楓神色凝重,直到佳人說完,轉而描述起初次見到寶寶時的激動心情,方纔跟着長舒了一口氣。“這麼痛,你以後還生不生了?”話一出口,少年便後悔了。這問題問得愚蠢至極。
簡寧卻不在意,反而認真地回答說:“至少還得再生一個男孩兒吧。疼歸疼,可是看到寶寶一天天長大,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到末了,佳人亦察覺與獨孤楓說這個,實在無稽。遂端起茶盞自顧自地喝着,氣氛一時尷尬。
虧得不久,獨孤柳從暖閣裡出來了。大家坐着又說笑了一回。簡寧少不得要尋思該如何向皇甫倩交代。說起來,今天算是徹底把她給賣了。那也不能全怪我呀?誰叫她先要挾我來着。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