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獨孤楓沿山路逶迤而上, 不久便瞧見簡寧與崔紫墨在前頭並行。忽然,人兒在石階上坐了下來,嘴裡不知說些什麼。崔紫墨向她作了個揖, 然後朝山頂疾行而去。獨孤楓不覺加快了腳步, 徑直迎了上去。
到了跟前, “喂!怎麼啦?扭傷腳了?”少年蹲下身去, 探問道:“野丫頭人呢?你們不是在比賽嗎?”簡寧不答反問。“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來着。你幹嘛老是喂呀喂的叫我?要麼乾脆什麼都不叫。我有名字, 有封號,隨你怎麼稱呼。不許再喂呀喂的!”
佳人自己渾然不覺,但旁人聽來, 她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既有些霸道又像是在撒嬌。獨孤楓沒防備, 臉一下子紅了。簡寧續道:“我每回見你, 都尊稱你一聲‘安逸侯’。以後你見我, 也該稱呼一聲‘初雲公主’。不然,叫‘雲姬’也行。反正你比我大, 我也不吃虧。”
“我……我愛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少年不禁羞惱,板起面孔道:“你不愛聽,以後就別理我。基金會的事,我正懶得管呢。”又來了。簡寧嘟起小嘴道:“還有,你能不能少發點脾氣。你這人跟別人兩樣的。人家都是越熟越要好。你呢, 越熟脾氣越大。我倒不曉得, 你在太后和柳姐姐跟前也一天到晚吹鬍子瞪眼睛?淨在我們跟前充大爺。”
獨孤楓不明白爲什麼簡寧一下子話多了起來, 問道:“剛剛同崔家那小子說什麼了?他掉頭就跑。該不會是……”說着, 少年壯起膽子, 往人兒眼睛裡看去。簡寧與他對視着,並無一絲羞怯, 反而難掩興奮道:“正要同你說呢。我幫你找了個替身。至少今天你可以安枕無憂了。嘻嘻!”
沒能佔到上風,獨孤楓有些頹喪。“什麼替身?”簡寧站起身來,拾起帕子撣了撣裙角。“哎呀!你今天干嘛把甄小姐請來?跟我這兒就別裝啦。你們的事,有哪一樁我不知道的?小倩全告訴我了。”獨孤楓低頭一尋思。“你說崔家那小子?”簡寧點點頭,轉身上了臺階。“要是不論出身的話,崔公子與小倩倒真的挺相配的。難爲他性子溫和,又懂得忍讓。”
獨孤楓走在簡寧身邊,略一低頭,便對上那支斜插在人兒鬢間的紫玉釵。少年道:“他如此出身,自然懂得忍讓。可惜姑媽絕不會答應這樁婚事的。”簡寧轉過臉來,正要答話。那紫玉釵不偏不倚,正戳在獨孤楓的眉骨上。獨孤楓下意識地往後一仰脖子,沒當一回事。倒把簡寧給嚇了一大跳,嬌嗔道:“離我遠些!戳到了眼睛怎麼辦!”
獨孤楓笑了笑,只顧往上走。簡寧刻意落在他後面,繞到另一側,然後追上去問:“讓我瞧瞧,戳紅了沒有?”獨孤楓便停下腳步,微微仰起臉來。簡寧掇起裙角,一連上了兩級臺階,站至少年正上方處。“還好,有一點兒紅。不打緊的。”傾下身子,仔細端詳過,這才放了心。
二月天氣,乍暖還寒。佳人外罩一件絳紫色的四季團花紋錦緞夾披風,裡頭是嫩黃的絲緞宮裙。胸襟處露出一截束胸的銀色繡兜兒來。那繡兜兒上繡的是一副彩蝶戲牡丹。牡丹紅豔富麗,彩蝶翩然欲舞。少年目光流連不去,口中應道:“大驚小怪!”
二人復又並肩而行。獨孤楓道:“你爲何要幫我?”簡寧本想說,因爲你和甄小姐看起來更相配啊。奈何不巧,就在這當口,漱霞、阿奴、雁兒、芳菱幾個趕了上來。一面行禮,一面埋怨主子們跑得太快,教她們追得好苦。簡寧顧不得與獨孤楓說話,便混到她們一羣人當中。大家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全無尊卑上下之分。獨孤楓跟在後頭,不曾聽得人兒回答,心中有些煩悶。
少時,一行人終於登上了山頂的望天台。因不見皇甫倩與崔紫墨二人的身影,簡寧問起在山頂伺候的丫鬟,方知他們在此坐着吃了一會兒茶,便往後山林子裡採野花去了。果然不出吾所料也。佳人頗得意。
皇甫倩的貼身侍女雁兒、芳菱趕着要去尋,簡寧不好阻攔,只得說:“出來玩的,別掃了公主的興。喝口茶,吃些點心再去吧。”雁兒、芳菱一想:也是。跟得太緊了,反倒招主子罵。索性與阿奴、漱霞一道退下去歇息了。
望天台上有一張石桌。丫鬟們事先在那上頭鋪好了紅氈。茶果點心都盛在戧金的黑漆食盒裡。待丫鬟鋪上褥墊,簡寧在石桌邊的石墩子上坐下來。一面命丫鬟上茶,一面就打開每隻食盒,看看裡頭裝的是什麼。獨孤楓忍到此刻,見人兒又落了單,便走過來坐到她身邊,說道:“你還沒回我的話呢?爲什麼要幫我?”
簡寧正拿起一塊玫瑰仁的綠豆酥要往嘴裡送,便應道:“等一下。”說着,將那塊綠豆酥整個兒塞進嘴裡。粉頰兒鼓鼓囊囊的,紅灩灩的櫻脣一開一合。獨孤楓越看越來氣,一拍桌面道:“不說拉倒!搭什麼架子!”簡寧瞥了他一眼,照吃不誤。哎——年青人就是火氣大。
“嗯——好香的茉莉茶。”接過丫鬟奉上的香茗,簡寧端在手裡,先拿鼻尖湊上去聞了聞,然後攢起小嘴,淺淺地呷了一口。獨孤楓道:“今年的新茶。昨日剛送來的。你喜歡,一會兒帶些回去吧。”瞧,三分鐘不到又好了。簡寧點首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突然想起一樁頭等大事來,簡寧放下茶盞,四下裡打量了一番。丫鬟們都退了下去。應該無妨。便道:“就是……前年的時候,我叫你回去試驗……試驗那個。你試了沒有?怎麼樣?隔了兩年,你跟薛師傅到什麼程度了。只是勾肩搭背呢?還是已經越過雷池啦?”
獨孤楓正喝着茶。一聽這話,當場給嗆着了。手裡端着茶盞,一個勁兒地咳嗽。簡寧見他俊臉漲得通紅,心道:不用問了,還是隻童子雞。便接過他手裡的茶盞,擱在桌上,說道:“你到底試了沒有啊?是沒有試,還是試了不行?要是不行的話,你可得考慮清楚。不好害了人家甄小姐的。”
辣塊媽媽的!咳嗽完了,獨孤楓嚷了一句:“誰說我不行!”哦——那至少已經自己用手解決過了。簡寧看着他,眨了眨眼睫,輕描淡寫道:“你說行就行唄。”獨孤楓氣得發昏。不知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簡寧的氣?反正就是氣!簡寧見他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心想再談無益,便離了座位,走到一旁的石闌干邊,獨自憑闌遠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