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 有內侍從長樂宮來宣太后口諭,說是聞知靜儀公主駕臨,特來相請往長樂宮敘話。皇甫靜應道, 即刻便來, 打發內侍先去了。卻問佳人道:“女報一事, 可曾當面稟明太后?”簡寧苦着小臉, 回道:“還不曾稟明。月中的時候纔去請過安, 我想過幾天去請安的時候再說。如今每回去,太后必定要問起子嗣的事。我都有點害怕上她那兒了。”皇甫靜無奈道:“你呀!放心吧。女報的事,一會兒我先同她說一聲。日後你再慢慢稟明就是了。”佳人聞言, 拜謝不迭。
皇甫靜又看向一旁的綠珠,囑咐道:“你就留在這兒, 陪你主子說說話。我去去就來。”綠珠恭身應喏。靜儀公主當即出了芳菲殿, 登上彤輦往長樂宮去了。簡寧、綠珠、阿奴、漱霞一直送到院門外。看着彤輦去遠了, 四人方纔回至殿中。因當日午後乃多雲天氣,日光慘淡, 佳人便命漱霞、阿奴搬了一張小几,將茶水點心安置到太液池邊,又在池畔的草坪上鋪了竹簟,然後與綠珠一同席地而坐,親親熱熱地聊起私房話來。
自從二月綠珠嫁入長公主府, 做了房子陵的侍妾, 算來已三月有餘。每日錦衣玉食, 又有兩名丫鬟貼身服侍, 觀其行貌舉止, 較先前愈見大方。金鈿雲鬟,羅衣翠裳, 已儼然出落成一位清雅、秀美的貴族少婦。前幾日綠珠在府中聞得佳人慾辦女報一事,好奇不已。今日在一旁聽了詳細的解釋,更是躍躍欲試。
“公主,奴婢也想爲女報出一份力。不知行不行?”綠珠斟了一盞清茶,送到佳人手中。簡寧樂道:“當然好啦。就算你不開口,我也要請你幫忙的。”綠珠又道:“只是奴婢現下不能在您的身邊服侍,到時就怕力不能及。”簡寧道:“怎麼會呢?你在府裡寫稿子也是一樣的。再說了,有你在宮外,更方便知道外頭的消息動向。只是……眼前最大的難題,還是經費。姑姑雖說要幫忙,但單憑一家之力,恐怕還是不夠的。”
綠珠自斟自飲,呷了一口茶道:“奴婢這幾年也積攢了幾百兩的私蓄,還有您給我的那些首飾。算一算,也能湊個一千兩……”不等她說完,簡寧便打斷道:“你的心意,我領了。與其出錢,不如出力,經費方面我會另想法子的。”綠珠垂首哂笑道:“這點數目確是微不足道,叫公主見笑了。”
佳人忙道:“瞧你,想到那兒去了?我不是嫌錢少,而是曉得你在府裡和我在宮裡一樣,處處都需用錢。那些嬤嬤、丫鬟裡免不了有幾個勢利的。你孤身一人在公主府裡,多些銀子傍身總是好的。何況你還有一雙弟妹,將來用錢的地方多了。放心吧,辦報的費用我會應付的,一定教你這個大才女有用武之地。”綠珠始知佳人的苦心,含笑點了點頭。
用了兩塊點心,簡寧起身坐到一旁的鞦韆上。足尖用力一蹬,鞦韆便緩緩地蕩了起來。“表哥近來如何?端午的時候,不是說要準備年中考覈嗎?通過了,便可以升任六品的直講。”綠珠仍坐在竹簟上,回道:“大人平常極少同我說起衙門裡的事,大概是吧。”簡寧又道:“對了,與王尚書家的親事怎麼樣了?表哥答應了嗎?”綠珠立時面露餒怯之色,只道:“王家小姐正巧是今年的采女。聽長公主的意思,等稟過太后降旨除名,過了九月的採選就下聘。”
“是嘛。”簡寧停了鞦韆,回到竹簟上坐了。腦筋一轉,言道:“不如我叫皇上禮聘了王家小姐吧。沒了新娘,表哥和誰成親去?”綠珠聽了,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公主怎的說起傻話來了?您就不怕皇上被別人搶走嗎?”簡寧道:“采女那麼多,沒有王家小姐,還有李家小姐、張家小姐。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綠珠道:“可不是嗎?一樣的道理。就算大人這回不娶這位王小姐,以後還是要娶別家的小姐。聽大人說,這位王小姐還是您給選中的。想來應是不錯。”
簡寧憶起去年替房子陵挑選相親畫像的那一檔子事,應道:“是啊。那天爲了這個,還和表哥大吵了一場哩。”綠珠道:“奴婢也記得,您迷了路,是霍將軍送您回來的。”心裡“咯噔”一下,佳人的面色微變,繼而執起小几上的一隻琉璃茶盞,信口道:“從前有個耆老說,男子和女子就像是這茶壺和茶盞。一隻茶壺可以配數只茶盞,一隻茶盞卻沒有配數只茶壺的道理。”綠珠嘆道:“誰教我們女子生來命苦呢?這天下終究是他們男子說了算。”
簡寧放下茶盞,續道:“可又有個名媛說,茶壺、茶盞人人皆可用之,如此比喻並不恰當。應將一人比做另一人的牙刷。人手一支,僅供一人使用。”綠珠細品了,又道:“若是那樣也好。牙刷用舊了,雖需定時更換,可好歹一段時日內只用一把。”簡寧聽了,亦嘆道:“哎——看來這個比喻也不見得好。”
二人正在悵來嘆去之際,皇甫倩陡然出現。只見她一屁股坐到蹬板上,雙手拽住絲繩,嬌喝道:“你們兩個誰來推我一把!快點!”簡寧嚇了一跳,撫拍着胸口道:“怎麼說來就來?也不叫人通報一聲。被你嚇死了!”綠珠站起身來,走至皇甫倩身後,往她背心處用力一推。下一刻,小妮子便隨着鞦韆高高地蕩在半空裡了。
“聽說你辦報需要錢?”皇甫倩在半空裡嚷嚷道。簡寧回道:“你知道啦。聽姑姑說的?”皇甫倩點了點頭。“所以我纔來跟你說嘛。錢我有啊,怎麼不來找我幫忙?”簡寧樂道:“好呀!難得有人自動送上門來。說說吧,你能出多少錢?”皇甫倩聽佳人一副玩笑的口吻,白了她一眼道:“你別小瞧人。多了沒有,五千一萬的,我還拿得出來。”簡寧笑着直咂嘴道:“想不到你是個小財主呀。失敬,失敬。早知道,就頭一個來巴結你了。”皇甫倩聽得恭維,一臉的得意。
簡寧又問:“這幾日你上哪兒去了?都不見人影。”皇甫倩道:“楓表哥來了,我同他出去逛逛唄。”說着,又嚷道:“快停了,再推兩把!推高點!”簡寧走到鞦韆架下,相幫着綠珠一道推了兩把。“是嗎?來議稅的?”皇甫倩又蕩在半空裡了。“可不是嗎?全國各地都有獨孤家的鋪子。楓表哥又是商會的首領。增加商稅這麼大的事,他能不來議嗎?”簡寧沉吟了半晌,問道:“那他這回幾時離京?”皇甫倩想了想,道:“還要過幾天吧。多半呆到月底了。”簡寧聞言,眼波流轉,似有所悟。
直至酉時,靜儀公主才從長樂宮回來。因天色將晚,不便再留。皇甫靜只在殿前囑咐了佳人幾句,便帶同綠珠出宮回府去了。眼看擺飯的時辰快到了,簡寧見皇甫倩還沒有回宮的意思,便道:“怎麼?今日又要留在這裡蹭飯呀?”皇甫倩嘟着嘴道:“不行嗎?才說要巴結我,這麼快就翻臉啦。告訴你,我的錢可不是那麼好拿的。”佳人忍俊不禁,只得挽住小妮子的胳膊,諂笑道:“知道了。請吧,一會兒等皇上來了就開席。”遂牽着一同往正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