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師傅看來已經胸有成竹了。”簡寧自廣袖中取出白檀摺扇來, 打開扇子輕扇了幾下。薛小憐將箏譜置於琴旁,雙手虛按在琴絃上,應道:“賤奴斗膽, 姑且試一試吧。”簡寧“嗯”了一聲, 合扇道:“請吧。”當即, 薛小憐鼻息吐納了一回, 便全神貫注地在焦尾琴上揉弦滑奏起來。衆人聽得過門, 只覺聲清韻雅,風和日麗,彷彿置身於清山綠水之間。
若耶溪傍採蓮女, 笑隔荷花共人語。
日照新妝水底明,風飄香袂空中舉。
岸上誰家遊冶郎, 三三五五映垂楊。
紫騮嘶入落花去, 見此踟躕空斷腸。
待佳人珠喉婉轉, 將李青蓮的這一首《採蓮曲》娓娓唱來,衆人的眼前立時浮現出一副江南水鄉農家女子在池塘中採蓮蓬嬉戲玩鬧, 岸上三五少年打馬經過駐足觀賞的情景。再看眼前二人,一站一坐,一正撫琴,一正吟唱。一個冰雪爲肌,一個瓊瑤作骨;一個雲裳似雪, 天然嫵媚, 一個墨衫如黛, 弱不勝衣。正所謂:接天蓮葉無窮碧, 不看芙蓉卻看儂。真真一對神仙中人。
直到薛小憐的指尖滑出最後一個泛音, 良久,衆人才從那至美的意境中回過神來。房子陵帶頭擊節叫好, 連聲讚道:“兩位珠聯璧合,配合得天衣無縫。我等不止飽了耳福,更飽了眼福。今日情景若說與外人知道,不知要羨慕煞多少人哩?”衆人紛紛附和。連獨孤楓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簡寧向衆人欠了欠身,遂向薛小憐道:“薛師傅神乎奇技,我服了。這焦尾琴與你有緣,就請收下吧。”小旦心嚮往之,但口內堅辭道:“這琴太名貴了,賤奴不能收。今日得娘娘垂憐,有幸撫上一曲,便不枉此生了。”
簡寧道:“琴固然名貴,也需有心之人來彈奏,方能顯出它的價值來。就好比當年若不是蔡伯喈慧眼識珠,這塊上好的桐木早就被人當作柴火給燒掉了。師傅的琴藝配得上此琴,與其埋沒在深宮,不如將它留在民間,令世人盡能欣賞它的妙處。豈不美哉?”
薛小憐道:“小人身處賤籍,實在不配擁有此名琴。”仍不肯收。簡寧便道:“既然薛師傅一意堅持,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師傅既能將此琴留在身邊,又無恁多顧慮。”薛小憐好奇道:“如此,請娘娘示下。”
簡寧道:“你說不配擁有此琴。那好,琴仍爲本宮所有,但我將此琴的使用權出讓給你。你可以將它留在身邊,或彈來自娛,或爲他人助興,我全不管。只是不得將其轉讓,也不能使其有絲毫的損傷。若有一日我另有用處,你須歸還於我,不得佔爲己有。怎麼樣?”
薛小憐聞聽佳人之言,猶豫了起來。涼棚內,皇甫倩道:“白送給你,你不敢要。這樣再不要的話,那真是傻子一個。”房子陵道:“賢弟就收下吧。此乃表妹的一番心意。”小旦不能決,乃望向獨孤楓。少年不言語,自顧自地飲酒。
薛小憐隨即向佳人作揖道:“常言說:無功不受祿。賤奴平白得以使用此琴,實在有愧……”話沒說完,簡寧便接道:“師傅若覺有愧,那就更容易了。上回拜訪,我見你私下裡愛舞文弄墨,寫有幾副雜劇角本,甚是不錯。若你願意,我可以將來在女報中專門留出一塊地方來,每期刊登你的文章。自然,稿酬是沒有的,就充作你租琴的費用。如何?這樣一來,你沒有白用我的琴,又能一展所長。以後如果不想唱戲了,說不定還能以筆耕爲生呢。”
條件如此優厚,薛小憐怎會不答應?立時跪倒在佳人面前,連連磕頭道:“多謝娘娘器重。賤奴無不從命。”簡寧命漱霞將其扶起,笑道:“薛師傅既然答應了。那就揀你最拿手的,再彈一曲以饗我等吧。”薛小憐道:“樂意之至。”言畢,佳人歸了座,小旦仍往琴案後坐定。須臾,便奏起名曲《猗蘭操》來。
“今日請我來,到底爲了何事?你幾時去訪小憐的?”
“噓……一會兒再說。薛師傅還沒彈完呢。”
嘻嘻,小樣!終於沉不住氣了。簡寧心中得意,面上卻一本正經的,朝湊到身邊的獨孤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少年冷哼一聲,只得一旁呆着去了。皇甫倩見狀,沒好氣道:“說他們兩個沒姦情,鬼都不信!”
一曲《猗蘭操》奏罷,衆人又是一通讚美。薛小憐一一深揖致謝,又拿錦緞將焦尾琴重新覆好,方捧回至涼棚內坐定。獨孤楓正要問他佳人幾時去拜訪的,卻聽房子陵道:“曲子聽完了,不如我們另想個消遣之法。要人人皆可參與的。”
皇甫倩立馬應道:“骨牌,我們玩骨牌吧。好久沒玩了。”房子陵搖了搖頭。“不成。玩骨牌,四人爲宜,我們人太多了。”紫墨道:“不如來聯句吧。輸了的罰酒。”房子陵道:“這個雖雅,只怕難了些。”皇甫倩道:“就是就是。別玩那些酸不溜丟的東西。沒意思!”說着,小妮子衝崔紫墨瞪了一眼。那意思是說:鄉巴佬一個,要你多嘴。臭顯擺什麼?
這時,綠珠挪了墊子坐到佳人身邊,挽住她胳膊道:“公主,您的主意多。還是您說怎麼個玩法吧。”簡寧略頓了頓,回道:“這個也不好,那個也不成。不然,我們投壺吧。這個容易,又有意思。我們這兒一共八個人,正好分成四隊,來個比賽。”
皇甫倩道:“這個好!比賽?輸了的,罰什麼?”房子陵道:“自然是罰酒。”簡寧搖扇道:“不好。如此美酒,哪裡算是懲罰。不如……”說着,指向荷花池道:“也來個應景的。輸了的兩人,要往荷花池中採幾株蓮蓬來。”房子陵道:“才五月底,蓮蓬還沒長出來呢。”簡寧道:“是嗎?那……就採幾株荷花來,要那邊最中間開得最好的那幾株。”房子陵笑。“鬼主意真多。”
簡寧轉而問獨孤楓道:“安逸侯,好不好?就玩投壺。”又衝薛小憐道:“薛師傅,表哥剛剛說我們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會兒若我們兩個一隊,一定得個頭名。”佳人這般熱情,二人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來,只有點頭應允。
不一會兒,丫鬟們取來投壺、箭矢。房子陵道:“我們八人,應該如何分隊?”簡寧道:“我們這裡有四男四女,自然一男一女爲一隊,才顯公平。”說時,阿奴已送上四個箋紙疊成的方勝兒來。簡寧接過,將它們一一放進投壺內,言道:“先來個抽籤儀式。這四張箋紙上已分別寫了表哥、安逸侯、薛師傅還有崔公子的姓氏。一會兒由我、小倩、綠珠和紅蕖妹妹一個一個用筷子拈取。拈到了誰的姓氏,就與誰一隊。怎麼樣?”
獨孤楓道:“爲何要由你們女人來選?我不同意。”皇甫倩道:“爲什麼不能由女人來選?我同意。”眼看二人又要鬥嘴,房子陵忙上來勸道:“楓弟,算了。投壺的主意既是表妹想出來的,那就依她的意思抽籤吧。”獨孤楓這才讓了步,只是衝皇甫倩吼道:“不許抽我!聽到沒有?”皇甫倩回了個鬼臉。“就抽!就抽!”衆人在一旁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