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皇甫倩去顯仁宮沒能見着佳人的面, 次日又至芳菲殿相邀。簡寧依舊託故不肯出宮。上元夜,小妮子只得獨自去獨孤楓的別墅賞燈。到了那兒,驚見霍英、甄緱二人亦應邀前來。原來獨孤楓擔心皇甫倩在婚事上糾纏不休, 便想到邀請甄緱、霍英同來賞燈。更振振有詞曰, 太后有言在先, 不得與倩兒單獨相處, 以免釀出新的禍端。
而甄緱打小在大都的時候, 時常與獨孤楓、皇甫倩在一起玩耍。甄府上下又十分樂見自家的女兒將來能成爲獨孤家的主母。所以一經獨孤楓下帖子邀請,無有不許她來的道理。聽聞霍英也在受邀之列。按輩分,甄緱勉強稱呼霍英一聲“二表哥”。既是親戚, 由他往來護送,自是萬無一失。
當晚, 獨孤楓在錦麟閣陳設瑤席, 與皇甫倩、甄緱、霍英一同飲酒閒談、賞花燈、猜燈謎。薛小憐行頭被砸一事, 少年至今不知,便仍邀請了小旦與段玉樓前來助興。
酒酣耳熱之際, 生性靦腆的甄緱,話漸漸多了起來。她算得上極少數能夠入得獨孤楓法眼的女子。少年又刻意要絕了皇甫倩的那份心思,於是對她百般殷勤,言語熱絡。二人回憶起孩提時代的鳩車之戰、竹馬之戲,你一言我一語, 笑語歡聲不絕。到了猜燈謎的時候, 二人更是默契十足。同樣的謎語, 要麼同時猜着了, 要麼都猜不着。皇甫倩在一旁看着, 可謂妒火中燒。只因與少年剛剛和好不久,若再起衝突, 生怕日後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便咬牙強忍了下來。
回到宮中,小妮子又摔東西又罵奴才,着實發泄了一通。第二天一早就去弘文殿找簡寧,將前一天晚上的情形說與佳人知道。簡寧嘴面上安慰了皇甫倩幾句,說獨孤楓與甄緱看來也不過是兄妹之情。心中卻道:這事不是明擺着的?換作是我,也會選那個溫柔賢淑的。
卻說正月十六日報社復工後,佳人除了兼顧《女報》的日常事務之外,更與諸嬪開始籌建一個隸屬於《女報》的基金會。目的是幫助那些需要扶持和救助的婦孺兒童。《女報》自從天璽十年七月創刊以來,影響日益擴大。如今在金鵬國內,除了幾個偏遠的州縣外,《女報》的發行幾乎覆蓋了整個中原、江南和蜀中地區,已經成爲世家千金、普通民婦甚至於娼婦優伶每月必讀的刊物。別的不說,各地私塾女童的入學人數自從《女報》發行後正在逐年增加。
回顧天璽十年十月中旬,《女報》刊登出第一則廣告,正是房子陵與王玉芝的結婚啓示。從那以後,《女報》開始接受各類廣告業務。從少女出嫁、老嫗壽辰、東家喪偶、西家續絃,但凡與閨閫有關的家事,皆可以登報啓示,以顯隆重。除此之外,各商鋪、作坊的商業廣告更是接踵而來。短短半年,《女報》從起初每月賠本賺吆喝,到收支基本持平,再到頗有盈餘。可謂一大進步。
後來,各地不時有人不遠千里持着鄉里的路引來到大都,要求在《女報》上刊登廣告。有官宦爲名的,也有商賈求利的。簡寧與皇甫擎、獨孤柳、房子陵逐個商議後,最後決定由《女報》、獨孤家、房家共同出面,索性在全國各大州府都開設辦事處。如今這些辦事處已經相繼落成,專門負責承攬當地的廣告業務,經過審覈編撰,然後直接送到該地的印刷所印製成增刊。此舉不僅方便了各地百姓,更網羅了一批地方上的白衣文士。
有句話叫作: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對於那些沒能走上仕途,又不屑從事農耕、手工業或者外出經商的讀書人而言,能夠受聘到《女報》的辦事處工作,既解決了衣食之憂,又顧全了面子。好歹是坐在那裡用筆桿子謀生。雖說是爲後宮一班女流所辦的報紙效力,可任誰都知道,皇上纔是幕後真正的老闆。難保哪一天因爲工作出色被上頭相中,得到獨孤皇后或初雲公主的賞識提攜,屆時說不定還能入朝爲官。故而爲《女報》工作,成爲當時一件非常有面子、被認爲十分有前途的事。
當然,凡事有利有弊。《女報》的成功也招致了一些負面影響。譬如,各地私人小報的競相出現。就彼時而言,從始皇帝焚書坑儒,到孝武皇帝廢黜百家,獨尊儒術,君王治理國家,必先統一思想。說起來私人小報的出現,絕大多數不過個別商人出於利益的考慮。其中有相當數量是挖掘別家隱私,內容低俗,肆意誹謗他人,以饗世人之偷窺心理。尤其可恨。還有一小部分則爲某些文人學派用來闡述自家觀點,針對時弊,借古喻今,議論朝政的。皇甫擎身爲一國之君,當然不會坐視不管。自有地方官吏陸續向朝廷上報,即下令封查所有私人報紙。所涉之人,按其具體情狀,一律問罪懲治。幾番嚴查之後,方纔徹底杜絕這一現象,從而使得《女報》一家獨大,繼續保持國家壟斷的局面。
此番建立基金會,在簡寧說來,正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將那些賺來的錢管理起來,運用《女報》的影響力籌集更多的善款,然後用來造學館、建養生堂、撫卹孤寡、救濟貧民。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彼時薄弱的社會保障制度的一種補充。因是後宮之舉,歸根究底屬皇家的行爲,對於君王的統治有益無害。皇甫擎聽聞,遂大力支持,樂見其成。
簡寧原本打算趁這回獨孤楓來京,同他好好商量一下基金會的具體運作。誰知,偏偏冒出了皇甫倩這檔子事。佳人不願意趟渾水,採取了迴避的態度。每每有疑問,便先與諸嬪商議,再將商議的結果,着馮寶、黃倨二人遞送至宮外獨孤楓處徵詢。如此魚雁往來,兩地相隔,至爲不便。再加上房家正忙於王玉芝的喪事。一時,基金會的籌備進展緩慢。
看官若問,獨孤楓不是被允許自由出入宮禁的嗎?他有沒有可能主動去找簡寧商量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爲少年雖然被准予在後宮行走,但足跡僅限長樂宮、棲鳳宮、御花園等區區幾處。至於西內苑,乃諸嬪所居之地,自然是不準天子、宦官以外的任何男子輕易踏足的。簡而言之,只有簡寧想見獨孤楓,二人才碰得了面。主動權掌握在佳人的手裡。
桃李芳菲,柳絲正垂。不覺來到二月下旬,又是春疇漸暖時節。二月廿三日是靜儀公主府大殯的日子。頭天晚上伴宿,簡寧好歹求着皇甫擎讓她去了。到了那兒,先入前庭正屋拜見靜儀公主、房駙馬。此時,王尚書夫婦以及王家的幾位舅老爺、大小姨子也剛到。還有房家的幾位姑奶奶。都坐在廳上吃茶。滿滿一屋子人。彼時之風俗,七七四十九日期滿,大殮前夜,親眷們當徹夜守靈,以茲送別,即爲“伴宿”。
不一時,教養嬤嬤抱着小君虞來了。包括佳人在內,衆人紛紛圍攏上去瞧他。一個多月的悉心照料,小傢伙比剛出生時健壯許多。那長相,活脫脫就是縮小了的房子陵。靜儀公主府承襲宮中制度,亦設有專門的孺子室。請了族中一名出身名門、德儀兼備的夫人擔任教養嬤嬤。又在府邸的家人媳婦裡挑了三名剛生產不久,生的白淨清爽的,聘作乳母。因爲玉芝的死,小君虞的滿月酒辦得十分潦草,只幾個至親家眷聚了聚。靜儀公主發了話,等週歲的時候,一定大宴賓客,鄭重其事。
掌燈時分,衆人往後宅死者靈前拈香行禮,貢上飯食。闔家下上少不得又是一場大哭。尚書夫人並王家幾個姊妹皆伏在棺蓋上痛哭流涕,其狀令見者無不傷心淚下。簡寧在一旁拭着淚,一面打量守在靈前的房子陵。自三七那日見面又過去了二十來天,房子陵比先前略有清緘,立在那兒,一動不動,神情呆滯。國子監已準了他一年的喪假,專一在家治辦喪事,撫育幼兒。
禮畢,衆人去花廳用晚飯。留下房子陵守在靈前,待會兒自有丫鬟伺候他進食。用過晚飯,喝了茶,靜儀公主夫婦陪着王尚書夫婦去花園內一處戲臺賞戲、看雜耍。王家的幾位舅老爺、大小姨子、房家的姑奶奶們一併去了。今日請的,正是薛小憐所在的錦華班,以及大都城內另一家有名的雜耍班子,名曰小四喜。列位看官莫要驚奇,此乃彼時大戶人家伴宿時常有的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