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擎一覺睡醒, 已過酉時。晚膳前,侍女們端來清水、濃茶。佳人滿心愧疚,勿須提點, 便搶着動手。先自金盆內絞乾帕子, 替他淨面、擦手。接着, 奉上茶盅、唾盂, 服侍其漱口、潤喉。天子坦然受之, 面上不露半點聲色。
晚膳就擺在偏殿內。宴桌長達九尺,橫在龍榻前方。太醫囑咐十天內當以活血化瘀、行氣通絡爲主,飲食忌肥膩辛辣, 不宜煎炸。因此,滿桌的餚饌俱爲清淡。“想吃什麼?”佳人端着碗筷立在桌邊。皇甫擎手指一點, 便將菜餚夾入玉碗內, 然後走回榻前, 親手喂進他嘴裡。李延福率一衆侍女、太監在邊上瞧熱鬧,樂得個輕鬆、自在。
“咕嚕……咕嚕……”正在當口, 某人的肚皮居然極不爭氣地叫喚起來。環顧四周,衆人皆低下頭去,哆嗦着肩膀,唯皇甫擎面無表情。“餓了便回去。”天子肅聲道。“還好,也不是很餓。”簡寧心裡嘀咕, 原來服侍傷員還真是一件耗費體力的工作。乃問道:“皇上, 等您用完了, 我能在這兒吃嗎?”
該死的!那小白兔一般的表情。“一道吃!待會兒餓暈了還怎麼伺候?”皇甫擎道。“哦”簡寧得了批准, 便毫不客氣。銀筷子一閃, 夾起碧綠的豆角往嘴裡送去。“嗯……味道很不錯哩……”山珍海味吃膩了,難得有這樣的清蔬小炒。人兒砸巴着小嘴, 自顧自吃得興起。
“咳咳……”皇甫擎乾咳兩聲,頗感無奈。《漢書》上說,王者以民爲天,而民以食爲天。果不其然也。“喏……你嚐嚐……這個薺菜羹好鮮呀……”某人一通狼吞虎嚥,吃得半飽,終於記起了自己的差使。“是不是……很好吃吧……”於是拿調羹舀了半碗鮮羹,一勺一勺吹涼了喂與天子喝下。
皇甫擎嘴裡吃着,一雙眼睛在佳人的臉上不住流連。鼻間充盈着飯菜的香氣,另夾雜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卻是人兒身上的體香,如蘭似麝,非尋常脂粉可比。“混帳!”常言道:愛之深,責之切。自事發以來,出於對佳人的無限憐愛,天子一味隱忍,別有計較。但此刻人兒一言一行,嫵媚嬌俏,皇甫擎看在眼裡,心中愛煞之餘,更有萬丈怒火自丹田生起。一時間,竟再也忍不住了。
只聽“哎呀”一聲,衆人大吃一驚。待回神一看,玉碗傾翻,佳人已摔倒在錦毯之上。反觀龍榻上的天子,亦是眉頭緊鎖,咧嘴疵牙。“這可怎麼說的?”李延福慌了神,趕緊令人去喚太醫,又命身邊侍女扶了簡寧起來。佳人幸無大礙,只是手上被滾熱的湯羹濺到少許,起了幾個水皰。皇甫擎卻因將簡寧摑翻在地,牽扯至肋部傷勢,轉眼,已疼得冷汗如雨。
“不要緊吧?太醫立刻就到。”簡寧見狀,嚇得不輕,哪裡還有心思去計較那一巴掌?掏出帕子,便要替天子拭汗。“滾!你給朕滾!滾得遠遠的!越遠越好!”皇甫擎擋開她胳膊,大聲呵斥道。簡寧難堪至極點,只得默默退出了偏殿。
少頃,胡太醫到來。檢視一番,施了鍼灸,天子的傷痛立時減輕大半。另請了脈,卻說怎的短短几日肝火旺盛了許多,需得調理才行。於是新開了一副方子,令太醫院再送些食材過來,好熬製清補的湯劑。李延福親自送胡太醫出了紫宸殿。
回來後,天子已有悔意。這樁事體原本只有他一人知曉,經此一鬧,恐怕要傳遍整個後宮。乃吩咐道:“明日午後仍宣初雲公主來紫宸殿伴駕。並傳諭下去,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向外透露半個字。”李延福道:“老奴遵旨。”又問:“皇上……現下該如何處置?”皇甫擎不解道:“什麼如何處置?”李延福道:“公主仍在外頭候着。是下旨教她回芳菲殿?還是……”
“朕不是讓她回去了嘛?”皇甫擎打斷道。李延福臉上堆了笑,小心翼翼道:“稟皇上,公主說了,那是您氣頭上的話,做不得準。說好要服侍的,不願半途而廢。”皇甫擎聞聽,心下生出一絲欣慰來。略一思量,言道:“那好。讓她去侍弄湯藥罷。”李延福道:“公主乃金枝玉葉,哪裡會做這個?”皇甫擎道:“無人生來就會。她既然有這份心意,朕自然要成全她。”李延福暗暗嘆了一口氣,遂打了恭,出去傳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