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辭去冬雪, 暖帶入春風。除夕一早,簡寧起得身來,先在院子裡活動了半個時辰, 等回到寢殿看時, 皇甫珏已經醒了, 正坐在牀上, 由阿奴、漱霞伺候着穿衣裳。小傢伙不聽話, 動來動去的,弄得阿奴、漱霞二人手忙腳亂。穿了半日,還不曾伺候妥當。佳人不禁笑道:“虧得嬤嬤不在這兒。不然, 看見了心裡面準想,你們兩個大人還伺候不了一個孩子。幹什麼吃的!統統廢物點心。”
漱霞聽見, 回過身來委屈道:“公主不曉得。這小公主人小, 身上軟綿綿的。奴婢不敢太使力, 怕傷着她。”簡寧道:“我來吧。老話不是說,養孩子不能太心疼。摔摔摜摜纔好嗎?”說着, 走上前去,一把抓定皇甫珏的一條小胳膊便要給她套上袖子。唬得阿奴一旁趕忙道:“公主,您輕點呀。看着怪嚇人的。”
簡寧看了看皇甫珏,小傢伙笑呵呵的,並無異樣, 便照樣給她套上另一隻袖子, 一面對阿奴道:“寶寶這麼淘, 一多半是你們給慣的。現在不給她做規矩, 等將來長大了, 就是第二個皇甫倩。”阿奴因這話,想起薛小憐的事來, 便問:“您這樣幫薛師傅,倩寧公主知道了會怎麼想?她會不會遷怒您?”
簡寧抱着皇甫珏立在錦褥上,好讓漱霞爲她紮上猩紅的小棉裙,一面回道:“我這樣做並不是爲了薛師傅,是爲了《女報》。她愛怎麼想怎麼想。說起來,我也是爲她好。她這樣的脾氣,難怪安逸侯會不喜歡了。當朋友還行,要是娶回家裡。嗯——真夠嗆!”
阿奴聽着,點了點頭,卻又笑道:“您如今倒會說別人。想當初纔來那陣子,您自己也沒少闖禍。這是不是叫作‘五十步笑百步’。”簡寧笑嗔道:“去你的!好端端的,扯到我身上來幹嘛?”
說話間,主僕三人總算替皇甫珏穿戴齊整。阿奴往殿外吩咐一聲,立時便有侍女捧着金盆、面巾、漱盂等物魚貫而入。佳人先前已經洗漱過了,此時便接過面巾,在金盆裡搓了兩把,絞乾後親自替皇甫珏抹臉。皇甫珏“麼麼、麼麼”的吵個不停。簡寧應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餓了。一會兒就行了。”說着,取了棉帕子往茶盞裡沾上溫水,輕輕地掰開寶寶的小嘴,將她那區區數顆小白牙一一揩抹乾淨,連帶牙牀也一併按摩了一遍。
“好了!咱們先喝點蜂蜜水好不好?”佳人說時,妥娘已端了進來。簡寧自己喝下半盞,將剩下的半盞拿麥杆送進寶寶嘴裡。喝完了,替寶寶又清潔了一遍牙齒,然後替她梳頭扎小辮兒。須臾,嬤嬤領着乳母來了。簡寧方得了空,坐到梳妝鏡前挽髻化粧。皇甫珏則被乳母抱去餵奶。
辰時正,佳人收拾停當,按照往年的規矩去長樂宮向獨孤太后問安拜年。皇甫珏亦由教養嬤嬤抱着一同前往。下了彤輦,一到偏殿,小傢伙便被諸嬪給圍攏住了。只見徐昭儀拉着她的小手,張婕妤捋着她的小辮兒,薛嬪則握住她的小腳。衆人平日裡鮮有機會,此刻見皇甫珏粉妝玉琢的,好個模樣,終究女子天性,看了豈有不喜歡的?一個個便上來你捏一把我親一下。別的都好說,簡寧惟獨擔心脂粉氣太重會薰着寶寶。
誰成想,皇甫珏今日竟大方得很。不哭不鬧,任由衆人“調戲”,還一個勁地展露她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燦爛笑容。反倒是嬤嬤先沉不住氣了,抱着小傢伙直告饒道:“各位娘娘多擔待。小公主才吃過奶,莫驚着她纔好。”韋妃瞥了佳人一眼,應道:“嬤嬤說甚來?我們喜歡小公主都喜歡不過來呢。怎麼會去唬她?來,讓母妃抱一下。”言訖,便伸手欲從嬤嬤手裡抱走皇甫珏。
嬤嬤正待開口婉拒,簡寧卻向她含笑點了點頭,於是便鬆了手。隨即,皇甫珏像個玩具似的在諸嬪手中傳遞。衆人爭着抱她。直至有侍女進來催請各位娘娘至正殿向太后行禮,小傢伙才被送還到嬤嬤手中。
“小公主在哪裡呢?還不快快抱進來。”
正殿內,諸嬪行過禮,太后與衆人草草寒暄了,便急着要見皇甫珏。嬤嬤抱着進來納了福,謂之向皇奶奶拜年。太后笑而受之,當即接過皇甫珏置於膝頭,又向佳人道:“雖說女兒家不作興問前程。但永泰公主乃我皇家後裔,不比平常女兒。哀家決定了,等到明年三月她滿週歲時,給她行個抓週禮。大家樂上一樂。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簡寧恭身道:“一切但憑太后作主。”
不一時,帝后二人駕到,率先在太后座前跪拜獻茶,太后依例賜予金銀錁並荷包等物壓歲。接着由諸嬪自簡寧始一一至金階上向太后及帝后敬茶。繁縟種種,不必細說。
隨後,衆人移至偏殿共進早膳。從去年起,正中的高桌上有了簡寧的一席之地。只見獨孤太后正中而坐。帝后分別居其左右。簡寧抱着皇甫珏坐在皇甫擎的身邊。皇甫倩則坐在另一側獨孤柳的身邊。
話說小妮子此時尚不知道簡寧遣馮寶出宮已經替薛小憐重新置辦了行頭。錦華班那邊也不見有人向上稟告。雖說解了一時之氣,卻不免擔心晚上小旦如果真的上不了臺、唱不了劇,到時事發,追究下來,自己少不得又要受一通責罰。心上忐忑,因而較往常話少了許多。
太后因道:“平日裡嘰嘰喳喳的,怎麼今天一句話不說。倩兒,是不是身體不適?”皇甫倩擡起頭來,應道:“沒……沒有不適。”太后見其神色異常,追問道:“是不是又闖什麼禍了?趁早說出來。瞧你做的那事,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若換做平時,皇甫倩早就跳起來頂嘴耍賴了。此刻卻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一般,只顧低頭不言語。還是獨孤柳幫着解圍道:“倩兒已經知道錯了。母后您何必再提起呢?她女孩兒家,面皮薄,又這樣大庭廣衆的。”太后道:“她的面皮薄?這天下便沒有厚的了。”言語中,足見對這個女兒是又愛又恨。續道:“今晚上你表哥陪我去麟德殿賞戲。見着面,好好向他陪個不是。記下了?”
皇甫倩一聽,越發慌了神。原來太后每年都是正月初一晚上去麟德殿賞戲。這樣一來,就算要補救,至少還有一整天的工夫。若改成今晚與帝后一同出席,排場愈大後果愈嚴重。就算要補救,只剩下區區半天,恐怕來不及了。小妮子忙道:“母后,您往年不是要到初一纔去看戲的嗎?”太后正在氣頭上,低聲斥道:“不過叫你去陪個不是,偏扯這些不相干的!”
“乖,再吃一口。聽朕的話。”這邊廂,簡寧與皇甫擎正忙着給皇甫珏餵食她最喜歡的河鮮粥。簡寧抱着小傢伙,由皇甫擎來負責喂。天子初爲奶爸,毫無經驗,笨手笨腳的,龍袍上也給沾上了些許粥漬。儘管如此,卻是樂此不疲。對於一旁太后與皇甫倩之言,充耳不聞。
簡寧就不同了,一直刻意留心。聽到末了,心下不由道:做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後果。現在知道後悔了。還好有我給你擦屁股。活該捱罵!一面又尋思一會兒找機會向皇甫倩透個口風,免得她急出毛病來。
用過早膳,帝后、諸嬪陪太后於正殿內閒話家常。毫無疑問,皇甫珏又成爲了全場的焦點。方纔沒來及,這時衆人便開始商量抓週時該預備哪些物件。抓週這事本有常例可循,說來並不值得商議。只因衆人都十分喜愛皇甫珏,想各自送她一件小禮物。獨孤柳因想到,不如各人預備一件抓週所需的器具。無論什麼平常物件,須得製作精巧,一人拿出一件來作爲抓週之用,實爲禮物。豈不有趣?衆人聽了,都誇這個主意好。
聊到巳時過半,因日中有國宴要出席,天子攜獨孤柳先行離去。等到午時,太后午歇去了,諸嬪便各自散去。皇甫珏亦被嬤嬤抱回孺子室睡中覺。簡寧遂硬拉着皇甫倩一同回了芳菲殿。打發阿奴、漱霞二人去偏殿與殿內衆侍女、太監一同吃年夜飯,佳人言道:“行了,別急得什麼似的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麼向你的楓表哥陪不是吧。”
皇甫倩聽了,似懂非懂。“我……我急什麼。你別瞎說。”簡寧笑道:“別裝了。放心吧,戲砸不了的。”說時,按着皇甫倩在繡榻上坐下,親自斟了茶來。“只是今後別那麼任性。戲子也是人嘛。再說,這件事未必和他有關。無緣無故的,犯得着嗎?”
皇甫倩再傻,這回也聽明白了。“你是說……太便宜那賤奴了。讓他出醜纔好呢。你幹嘛要幫他!”小妮子着實鬆了一口氣,立時恢復了她一貫的頤指氣使的驕橫模樣。簡寧心裡有些看不上,應道:“拜託,我不幫他行嗎?要是往下查,連累了《女報》怎麼辦?你也是的,這樣做安逸侯就會喜歡你啦?要是讓他知道,不討厭你纔怪呢。”
皇甫倩明知佳人的話佔理,卻拉不下面子。“知道又怎麼樣?你去告訴他好咯。最好鬧得越大越好。讓大家都知道安逸侯有斷袖之癖。他自己不覺得丟人,我都替他丟人。”簡寧聽了,只覺雞同鴨講,不可理喻。二人各懷心事,一同坐了片刻,皇甫倩即告辭了,簡寧也不挽留,二人相約晚上於麟德殿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