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景山山腳下時, 早有另一隊御林軍已先期趕到,驅走了山中的遊人與當地百姓,將方圓十里圍得水泄不通。簡寧與皇甫倩下了車。後面騾車上, 只見綠珠、紫墨、紅蕖三人也下得車來。
依着佳人的意思, 是想讓綠珠出來散散心。在公主府里老那麼壓抑着, 早晚得生病。出來透透氣, 接觸一下大自然, 對於身心健康,大有裨益。再加上紫墨、紅蕖兩個。不僅人多熱鬧,而且……憶起過往皇甫倩與崔紫墨每回見面。簡寧認定, 有崔紫墨在,情形會大不一樣。
誰知, 獨孤楓這裡與佳人不謀而合, 亦臨期搬來了救兵。列位看官想必猜到了。少年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對於皇甫倩,那是寧死不從滴。於是, 甄緱與霍英再度登場。目的就是爲了狠狠打擊倩寧公主那顆驕傲、敏感而又有些暴戾的少女心。
我呸!你算那根蔥啊?獨孤家的主母?有我在,哪裡有你的份!果然,眼見甄緱“依偎”在獨孤楓身邊,加上霍英,三人並立於楓葉居門前, 皇甫倩的臉一下子黑了。簡寧連忙上來打圓場, 挽住她胳膊道:“既是出來玩, 高興一點嘛。”一邊說一邊拽着小妮子上了臺階, 還不忘回頭招呼崔氏姊妹。
到了門前, 大家見禮。因霍英、甄緱與崔氏姊妹素未謀面,簡寧便一一引見。甄霍二人對崔氏姊妹態度頗友好, 並無半點驕橫之色。簡寧覷向一旁唬着臉的皇甫倩,心道:別的不說。僅憑這一點,甄家的猴子就比你強。獨孤楓見簡寧一下子就拉來了人家姊妹三個,彼此見禮的時候,人兒又笑得那樣詭譎,心中立時明白了。她與他是一國的。
入了楓葉居,獨孤楓引衆人沿石徑往正屋內奉茶。待小憩片刻,再行登山。此時,簡寧、綠珠等人蔘加完大殯,俱已摘下絹花,脫去縞素,但仍是一身素服,梳成孝髻。既是玩春,這樣的打扮自然不合時宜。彼時富貴人家女子出門,衣匣、奩盒之類必定隨身攜帶。吃了茶,簡寧、綠珠並紅蕖、阿奴等人便欲往後頭廂房更衣換妝。
甄緱傾慕佳人日久,羞澀道:“娘娘若不介意,讓緱兒陪您去吧。”簡寧玩笑道:“好啊!堂堂京兆府長史家的千金願意做我的小跟班,求之不得呢。”皇甫倩聽見,暗罵一句“馬屁精!”,便也要跟去。簡寧遂向獨孤楓、霍英道:“有勞二位多多照應崔公子。我們去去就來。”三位少年一齊起身相送。
出了正屋,走在廊檐下,皇甫倩硬是要夾在簡寧與甄緱中間。這大概就是所謂動物的“領地原則”在人類身上的具體表現吧。簡寧忍住笑意,隔着皇甫倩,問甄緱道:“府上一切還好嗎?才搬來京裡不久,都安頓妥當了吧。”甄緱道:“多謝娘娘關心。家裡一切都好。”簡寧又道:“聽說新居也安在烏衣巷?”甄緱道:“是的。就在姑媽家間壁。好不容易纔買下來的呢。”簡寧點頭道:“一定的。那一帶的宅子,光有錢是買不到的。”
一時在廂房內更衣換妝。佳人換上一身嫩黃衣裳,梳成個墜馬髻,鬢間斜插一支紫玉釵。綠珠、紅蕖、阿奴等人也都換上豔色衣服,個個簪金戴銀,敷粉塗脂。甄緱在一旁看着人兒化粧,讚歎道:“您平日裡都愛吃些什麼?肉皮這樣好。告訴我,我回去也多吃點。”
簡寧擱了筆,轉過臉來道:“你倒想問你呢?吃了什麼東西變得這樣白了。聽小倩說,小時候你可是蠟碴黃。真的嗎?”甄緱道:“倩寧公主說得是。我小時候面色不大好,黃黃的。後來聽家裡的一個老嬤嬤說起一個法子,照着用了。養了幾年,果然就慢慢白了起來。”
此話一出,阿奴、漱霞、紅蕖紛紛圍攏過來,連皇甫倩也悄悄豎起了耳朵。簡寧道:“甄妹妹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們吧。我記住了。萬一將來皇甫珏長着長着長成個黑皮,我這裡還有彌補的法子。”說得在場之人都笑了。
甄緱道:“其實並無稀奇。就是每日在家以人乳爲食,儘量少吃煙火之物。肚子實在餓了,便以鮮果充飢。”這還了得?阿奴、漱霞聽了,默默走開了。簡寧想起玉芝懷孕那陣子也是這麼吃的。但那是出於無奈,沒有辦法的辦法。
“這法子未見得怎麼好。”佳人遂道:“人應當吃五穀雜糧、雞鴨魚肉。光吃這些,美則美矣,身子骨要給弄壞的。虧得這法子沒什麼人知道。若是王侯家的姬妾們人人競相以人乳爲食,那些嗷嗷待哺的嬰兒又吃什麼去?此風一開,必定與民有擾。”一番話說得甄緱臉紅紅的,下不來臺了。
簡寧自覺話說重了,正欲彌補。皇甫倩卻當是爲她出了一口氣,搶先道:“小皇嫂說得有理。虧你這麼大的人了,還吃人奶。我說呢,斑鳩怎麼變天鵝了?不吃飯,瘦成這樣。風一吹不就倒了。”甄緱羞慚已極,低下頭去,眼淚在眼眶裡打起轉來。
簡寧見勢不妙,湊過去摟住她肩頭道:“甄妹妹快別這樣!我們私下裡說些玩話罷了。這裡都是自己人。絕不往外傳的。只是你聽我一句,飯一定要吃。身體是自己的。身子要是垮了,再美又能怎麼樣?豈不是真應了那句‘花無百日紅’了?”
甄緱拭淚道:“娘娘的話我記下了。您有您的道理,也是真心爲我好。只是我們女子生來便註定以聲色娛人耳目。不這樣,又能怎麼樣?”簡寧給問住了。別說在這樣的時代,即便千年之後,持此觀點的也不在少數。況且,美麗的人確實要佔些優勢,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簡寧等人更衣換妝畢,已屆申時。於是不再耽擱。大家一齊出了楓葉居,登景山遊玩。甄緱才攀了四五十級臺階,便走不動了,只得坐上滑竿,由四名僕婦擡着上山。霍英既爲兄長,自然陪伴左右。獨孤楓原先也在一旁與她說話,後來嫌走得太慢,道聲“失陪”便邁開大步趕到前頭去了。
綠珠不知是因爲養尊處優慣了,還是近來房子陵待她十分冷淡,以致於勞心傷神,愁壞了身體,竟比從前金貴許多。走到半山腰時,亦不得不坐在涼亭內稍事休息。紅蕖年只十五,還有些羞澀,便守在姐姐身邊,不願離開半步。
只有皇甫倩與簡寧,一個是四處野慣了的,一個是整年鍛鍊的結果,無須侍女攙扶,兩人有意競爭似的,你追我趕,都想第一個到達山頂。簡寧邊走邊回頭笑道:“是不是前年你輸給了我。所以今日一定要取這個第一。告訴你,我是不會輕易認輸的。”皇甫倩提着裙角,在人兒身後緊追不捨,應道:“上回不算數。上回是子陵表哥硬拉你上去的。這回我們得憑一己之力決個勝負。”
“你還不是讓霍青……霍將軍揹你上去的。倒來說我?”那些往昔在此發生過的事,還是不可避免的,如同播放幻燈片似的在腦海中一一重放。簡寧不覺搖了搖頭。無論如何,皇甫倩還是有她可愛、率真的一面。擡起眼來看時,小妮子居然趁着自己走神的空當,奮力追趕,已經反超了四五級臺階。
“小倩,你等着!我來啦!”簡寧向前吆喝了一聲。皇甫倩聽見,愈發跑得快了。一轉眼功夫,人已經去遠了。簡寧趁機回過頭來,與身後不遠處的崔紫墨攀講道:“崔公子是頭一回登景山嗎?”紫墨立時趕了上來,只與佳人差了一級臺階,作揖道:“回娘娘的話,並非頭一回。學生閒來時常與師兄弟們來此踏青、賞楓。惟獨楓葉居,今日是頭一回進去。”簡寧點首道:“原來如此。不過玩歸玩,別耽誤了學業。”紫墨連聲稱是。
二人並行片刻,簡寧忽道:“不曉得小倩到了山頂沒有?我剛剛故意激她來着,誰想她跑得那樣快。我可是走不動了。不如崔公子你趕上去瞧瞧,就說我認輸了。讓她慢着點。別崴了腳。”說着,佳人掏出一方絲帕,往石階上一鋪,索性坐了下來。
紫墨猶豫不前。簡寧催促道:“你快去追她呀。山頂上自有人伺候。你們到了那兒,先坐着喝茶,等着我們來就是。快去!”紫墨這才向佳人行了禮,口稱“學生告退”,急急追皇甫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