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寧接了旨意, 未有半句怨言。因紫宸殿內不設廚房,便在軒廊下支起爐子來煎藥。畢竟主子娘娘,說是親手侍弄, 不過打打扇子、看看火而已, 早有侍女拿櫟炭生好了爐子。一時, 太醫院送來藥罐子。食材兌水, 俱已妥當, 往那爐子上一擱即可。接過侍女遞上的絹扇,簡寧坐在爐邊的杌子上,認真地扇起火來。
誰知, 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步步歇。蓋煎藥之法, 最講究火候。藥之效與不效, 全在於此。表藥以氣勝, 武火驟煎;補藥以味勝,文火慢煎。藥有可以久煮, 有不可以久煮;有宜急火,有宜溫火。佳人嗜讀古籍,雖有涉獵,到底不曾親自嘗試。一罐祛瘀消腫,一罐清補滋養。哪一罐該用文火?哪一罐該用武火?哪一罐先文後武?哪一罐先武后文?侍女們不得提示幫襯, 簡寧只好自己估摸着來。等到好不容易分辨清楚, 又生出了新的難題。文火有多文?多大算武火?這本無矩可循, 全賴經驗教訓。佳人爲煎個藥, 可謂焦頭爛額。煎糊了的, 未到火候的,火候太過的, 來來回回,總共有七八罐子食材被白白耗費掉。皇甫擎躺在偏殿內一點兒不着急,只令太醫院一趟一趟往這邊送食材,單等着要喝佳人親手煎制的湯劑。
至後來,胡太醫看不過眼,吭哧吭哧從太醫院跑了來。面見天子,連聲絮叨,說是用藥須謹慎,不可貽誤時機,不然於御體不利,老臣萬萬吃罪不起云云。天子這才讓了步。老頭走到軒廊下。只見某人蓬頭垢面,坐在爐邊打着絹扇,十足的小媳婦模樣兒,作孽得很。乃問道:“公主,您同皇上這是唱的是哪一齣啊?什麼不好玩?拿這個消遣。”簡寧擡起頭來,小臉愁眉苦臉,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胡老太醫當即撂起衣袖,親自操刀,總算弄出兩碗象樣的東西來。
“喏,喝藥罷。胡太醫說了,先喝這個。等過了一刻,再喝這個。”簡寧端着托盤,入了偏殿,踱至龍榻邊。“他回太醫院去了?”皇甫擎枕着錦被,冷着臉問。“嗯”簡寧將托盤擱在榻邊的高几上,端起藥碗來便作勢要喂。“等等!”皇甫擎擺了擺手。“怎麼啦?若嫌燙,我吹冷了就是。”佳人說着,拿調羹翻攪了幾下藥汁,橛起粉脣兒來,往碗裡不住地吹氣。
有多久沒有親她小嘴了?皇甫擎盯着那花瓣似的櫻脣,呆了一晌。“御前失儀,成何體統!拾掇好了再來!”下一刻,天子咆哮道。“你別動氣呀。太醫說了,你肝火虛旺,務必多休息,少發火。我這就去梳洗,你等着。”語畢,人兒擱了碗,急急退了出去。
等再回來時,已梳過頭、洗了面。銀燭下細看,粉黛未施,更覺冰肌滑膩,欺霜賽雪,端的粉雕玉琢,麗質天成。皇甫擎沒好氣道:“怎的這麼久?”簡寧不與他計較,只回道:“教皇上久等了。請皇上恕罪。”納了個福後,便喂起藥來。
一碗苦藥下肚,簡寧服侍皇甫擎漱了口,又取食盒內的蜜餞果子一枚,塞進他嘴裡。天子舒眉展顏,拿起摺子翻看起來。人兒便仍在榻前坐了,預備一面伺候筆墨,一面等着待會兒再喂上第二碗藥。
“拿筆來……拿筆來……”須臾,皇甫擎叫看筆,一連喚了兩聲。不見迴應,便轉過臉去一瞅,某人竟然拿手肘撐着幾面,扶着腦袋盹着了。這也難怪。昨日夜裡至曉未眠,今日午後又沒能歇上中覺,吃完晚飯,胡整到此刻,佳人焉有不困之理?
只見她長睫兒一顫一顫,紅脣兒微微開啓,胸前兒晃白晃白,柳腰兒扭捏扭捏。皇甫擎嚥下口水,不禁暗罵一句小妖精,真真天生的尤物,地上的禍害。遂一拉榻邊的絲繩,殿外立時響起鈴音來。李延福率衆進來伺候,天子乃令侍女們將佳人扶到龍榻上。連奏章也不看了,一口氣喝完藥,便令人放下帷幔,安好御枕,與人兒共枕一席,躺作一處。
李延福與衆侍女、太監旋即退出偏殿來。其中一名內侍上前叩問道:“李公公,今晚這事兒要不要報掖庭局記檔?”李延福一聽,兩隻眼珠子一瞪,低啐道:“小兔崽子,腦袋教驢給踢啦!報它作甚?”原來按金鵬宮中慣例,紫宸殿屬前朝之地,妃嬪至多來此伴駕,絕不可徹夜歇宿,不然有誤國、干政之嫌。今晚皇甫擎留佳人在殿內同寢,已然違反了祖制,自然不便登記在冊。
李延福繼而向衆人喝道:“都給我聽着!今日公主到來,大夥兒都瞧見了,也曉得她在皇上心頭的份量。把嘴巴都給我管好咯。若明日有什麼不三不四的話頭傳揚出去,小心你們的腦袋!”衆人紛紛應諾。李延福又囑咐各人好生伺候着,便在幾名親隨的簇擁下,回宮內寓所歇息。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