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崔紫墨隨丫鬟一路穿花度柳, 撫石依泉,入迴廊,穿腳門, 繞過荷花池, 途經藕荷齋, 行了半晌, 終於來到房子陵所居的院落。綠珠正與王嬤嬤在西廂房內用晚飯。忽聽簾外道:“小奶奶, 您兄弟來了。”於是放下碗筷,請人進來。
見到自己兄弟一身骯髒,綠珠萬分驚訝。“怎麼弄的?好端端的, 爲何變得如此狼狽?”紫墨做了半揖,滿臉尷尬, 只道:“姐, 先拿衣服來我換罷。又溼又冷的, 好不難受。”綠珠掀起他袍角察看,果然褲腿已讓黃泥水給浸透了。連簇新的地毯也教靴底的泥渣給弄髒了。
王嬤嬤道:“奶奶快叫小玉往少爺屋裡借兩件乾淨衣服來給小哥換上。仔細着涼。”綠珠猶豫道:“這合適嗎?我纔剛來。要不, 拿我的衣服先穿一穿罷。”王嬤嬤咂嘴道:“有什麼不合適的?如今少爺還沒娶大奶奶,您是他眼前頭一個。拿兩件衣服值什麼?”
綠珠聽了,便囑託屋裡的丫鬟小玉往上房取一套乾淨衣褲並一雙鞋襪來。又叫丫鬟金寶去燒些熱水。王嬤嬤見勢,便道:“你們這裡忙。一會兒公主殿下還要來鬧洞房,我回自個兒屋裡吃飯去。”綠珠也不挽留, 秤了整一兩銀子塞在她手裡, 打發去了。
不一會兒, 小玉借了衣服回來。綠珠便讓紫墨在裡屋清洗了換上。又命兩名丫鬟將地毯收拾乾淨。自己則將髒衣服包了, 預備得了空再洗。小玉、金寶面上乖順, 心裡卻埋怨。纔來頭一天,就指派自己做東做西。不過仗着有個好主子罷了, 都是奴才,狂什麼?
收拾完畢,姐弟二人便在外間同桌用飯。綠珠拿調羹舀了一勺蝦仁蒸蛋到紫墨碗裡,問道:“究竟怎麼回事?”紫墨不答反問:“姐,你在宮裡頭當差當得不好嗎?”綠珠道:“好啊!前兩年略辛苦一些。不過自從去年跟了公主,她待我情同手足,處處爲我着想。怎麼不好?”紫墨道:“那爲何要急着出嫁?等過兩年,我進取了功名。到時候,你出來堂堂正正地嫁個人家不成嗎?”
綠珠不言語,只顧往紫墨碗裡夾菜。紫墨便問:“姐,是不是房大人他欺負了你,你不得已才委身於他?還是……他倚勢欺人,硬要討你做小?或是……公主殿下拿你當作人情……”綠珠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了,打斷道:“好了好了。瞧你都說了些什麼呀?”便拿纖指在紫墨的眉心處戳了一下,笑道:“傻弟弟,淨會胡思亂想!可見我走後,你沒有好好用功,光看那些個無聊的野史演義了。不然,哪來那麼多下作的念頭?”
紫墨忙道:“姐姐不可冤枉我!吾每日繼晷焚膏,勤習詩書,檢點經史,一刻都不曾懈怠。”綠珠見他發急,拍拍其肩膀道:“行了,我逗你玩呢。”遂認真道:“姐姐問你,依你看來,房大人的人材如何?”紫墨道:“一表人材。”
“那家世呢?”
“皇族貴胄,自是顯赫無比。”
綠珠又問:“那傢俬又如何?”紫墨道:“方纔一路行來,處處崇閣巍峨,花臺月榭。”繼而瞅了瞅自己身上。“還有這珠服,這滿桌的珍饈美饌。我想,大約天子的用度也不過如此。”綠珠道:“那便是了。房大人乃人人夢寐以求之乘龍佳婿,愚姐將終身託付於他,有何不可?”
“可是姐姐,嫡庶有別,干係重大。”崔紫墨言及此處,欲說又止。
“我明白……”綠珠拿小碗乘了熟地歸芪羊肉湯送到紫墨面前,續道:“但人生哪能事事皆從人意。不過取其輕重緩急而已。你好不容易纔入得國子監深造,須當發奮圖強,纔不致令二老失望。據說房家老宅有一間藏書樓,收納甚豐。等日後有機會,我教大人許你去參觀閱覽。雖說在岷州家中一樣課讀,到底不如京裡見多識廣。況且,多結交些世家功勳,於你將來的仕途也大有裨益的。”
“嗯”紫墨一面喝着湯,一面點了點頭。乃姐一番話語,語重心長。少年聞聽,心中自有一番感悟。綠珠頗覺欣慰,微笑道:“雖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是你這靦腆的性子還需改一改纔好。”紫墨道:“姐姐放心,我理會的。”
及至吃得贏飽,綠珠便命小玉、金寶撤去殘羹剩碟,重新擺上醴酒菜蔬,專等着人來鬧洞房。須臾,有丫鬟來報稱:少爺、初雲公主、倩寧公主、崔家小妹已離了花廳朝這邊來了。姐弟二人當即出了廂房,一同立於廊下迎接。
等候中,綠珠信口問紫墨道:“今日見着初雲公主,印象如何?與傳說中的是否一樣?”紫墨臉上微微泛了些紅,不無仰慕道:“昔日延年侍上,起舞而歌。歌中稱李夫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吾每讀之,以爲笑談。孰料今日見到公主殿下,始信世上真有此等人物。”綠珠又道:“那倩寧公主呢?”
崔紫墨正待要答,卻聽院門外傳來人聲。只見丫鬟們打着燈籠,皇甫倩頭一個跑進院來。她小臉兒紅彤彤的,襯着翠綠的宮裝長裙,整個人顯得愈加嬌嫩可愛。紫墨瞧着,右手在袖子底下緊緊攥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