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繚繞,瑞靄繽紛。信步其中,竟不知身在何處。忽聞耳邊有人嗔道:“都已過了好些時日,天子爲何還不來尋我。”皇甫擎聽那聲音清脆悅耳,倒是似曾相識。
“是誰?誰在喚朕?”
問了幾聲,無人應答。正自躊躇,卻見紅霓翻滾,金光耀目。俯仰之間,面前已矗立起一座琉璃仙閣。一仙娥飄然而至,見了君王,施禮道:“天子駕臨,不曾遠迎。小仙有禮。”
皇甫擎忙道:“不必如此。敢問此間乃哪位仙家府第?”
那仙娥撲哧一笑。“虧汝是一國之君,卻不記得說過些什麼?該罰!”
皇甫擎疑惑道:“竟有此事,朕怎不記得?凡勞仙子指點。”
仙娥道:“日前天子說來探望,卻總不見御駕光臨。這般薄情,怎不叫斯人傷心?哎——這天庭寂寞,孤枕寒衾,就是小仙也爲了人兒不平!”
皇甫擎一聽,恍然大悟。“仙子明鑑,朕慕公主,此心昭昭。奈何羅帳之內,人兒宛轉嬌羞,不肯承歡。朕不得其門而入,故才至他處另覓溫柔。這幾日正值秋嘗又逢重陽,事兒忒多,倒把這探訪之約拋諸了腦後。不想竟冷落了她,當真是朕的不是!”
仙娥見他情急,便道:“罷罷罷。既是如此,小仙不再多言。天子還不快去撫慰一番。別叫人兒又一陣好等。快去!”
話音剛落,一陣濃霧襲來。待皇甫擎睜開雙眼,已置身仙閣之內。定睛一看,天闋之中,珠簾之後,斯人獨臥玉榻之上。絳紗衣,飛天髻。鉛華未染,芳澤無匹。揭簾而入,人兒嫣然一笑,杏眼含春,口中卻嗔道:“好個無情無意之人,莫不是已將妾身忘懷?想這太陰清冷,日月悠長,教人怎不把你這聖明天子惦念?”
聽到此處,皇甫擎哪裡還忍得住。幾步上前就將人兒扯了腰帶,褪了羅裙,直往那白玉般的身子上欺去……
雲雨之後,將人抱在懷裡。方纔顛鸞倒鳳之際,人兒甚是乖順。任你如何輕薄調弄,恣意狎玩,她只是紅着臉輕吟薄喘,閉着眼婉轉逢迎。當真是讓人享盡了豔福、吃足了豆腐。
見人兒掙脫了就要離去,皇甫擎忙上前拉住。“你是我宮中妃子,怎會在這九天仙界?你到底何人?洛水宓妃?月裡恆娥?還是巫山神女?”
人兒淺淺一笑,卻道:“一夕歡娛,恩威並重。得見天顏,甚幸甚幸。妾身福薄,願郎君能保始終,不離不棄。天上人間,終會相見。”才說完,濃霧又起。
皇甫擎忙喚道:“雲姬!雲姬!”
縷縷青煙自鎏金龍紋香薰裡緩緩吐出,紫宸殿內靜謐安詳。李延福步入殿中撩開帷幔,皇甫擎正躺在龍榻上歇中覺。行至近前,剛欲喚醒,卻見天子口中直呼“雲姬!雲姬!”便猛得坐起身來。
“皇上!皇上!”
李延福連喚了幾聲,皇甫擎方睜開雙眼。一見那閹奴老臉,他頓時醒透。原來方纔種種只是綺夢一場。
“皇上,徐大人等已在宣政殿裡候着了。”李延福說着,便有內侍們捧着袍衣冠靴魚貫而入。
“知道了。”皇甫擎揭開薄被正欲下榻,忽覺不妥,低頭一看,明黃的褻褲上已溼了一大灘。
那李延福是何等伶俐之人,忙道:“不若老奴去請幾位大人稍待片刻。等皇上您沐浴更衣後,再去同他們議事。”
皇甫擎自然應允。繼而又問:“朕同初雲公主成親有幾日了?”
李延福回道:“啓稟皇上,今日已是第八日了。”
皇甫擎聞言,微微蹙眉。“原來已過了這些時日,朕倒真是忙糊塗了。她在宮中過得可好?”
李延福道:“大婚之後,公主每日都到太后處問安。其餘時候在芳菲殿內撫箏、看書,日子過得倒還自在。且人人都誇公主待人和善又極體恤下人,是個端莊慧儀之人。”
皇甫擎遂龍顏和悅,點頭道:“那是最好了。”
李延福見天子方纔醒來時玉面含春,口中又直呼妃子名諱,便相詢道:“皇上,今晚是否要宣初雲公主至昭陽殿侍寢?”
皇甫擎心頭一熱,口中卻道:“你個老狐狸倒會揣測上意。不必了。朕稍後與幾位大人議事,也不知談到何時。等過了這幾日再說吧。”
話雖如此,但一下午皇甫擎都心不在焉。夢中那番情交雖不真切,但回想起來卻是千般旖旎、萬般纏綿。宣政殿裡,臣下們在朝堂上侃侃而談、各抒己見。天子卻坐在蟠龍交椅內,時而仰首發呆,時而又低頭傻笑。遇有請示上諭的,也只是“知道了”“容後再議”等等胡亂打發幾句。不到酉時,皇甫擎即命衆人散去。回到顯仁宮,用了晚膳。本想去勤政殿批閱奏章,可走到半路實在忍不住,便帶着兩名內侍往芳菲殿匆匆而去。
涼風有幸,秋月無邊。不知不覺已來到芳菲殿外。自殿內正傳出悠揚的箏音,一聽便知彈奏之人技藝高超、指法精妙。可惜曲調太過哀怨,啓承轉合處更是如訴如詠、似悲似泣。皇甫擎不由嘆道:“哎——公主是真的埋怨朕了。”
行至殿內,偌大的院落漆黑一片,只寢殿二樓的小窗透出幾絲微弱的燭光。一路上亦不見有半個人影上前迎接。皇甫擎滿腹狐疑,帶着內侍便入了寢殿上了二樓。書房內,一名女子正坐在案邊撫箏。望其背影,甚是淒涼。
見此情境,皇甫擎心疼不已。幾步上前就將那人攬入懷中,箏音隨之戛然而止。只聽天子不住哄道:“雲姬,朕來了。都怪朕不好,冷落了你。”隨即便低頭往那人脣上吻去。
正在此時,後窗外有人嚷道:“綠珠,你怎麼不彈了?繼續啊!我才說到一半呢。”
皇甫擎嚇了一跳,忙推開懷中之人。綠珠立刻跪倒在地,口中直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藉着搖曳的燭光,皇甫擎這纔看清腳邊之人並非雲姬。沉吟半刻,他強壓下心頭怒火向綠珠道:“平身。朕要你接着彈。不許停!”
當《湘妃怨》的曲調再度響起時,皇甫擎踱到後窗前向下張望。月光下,太液池上浮起了一層輕霧。迷朦間,只見池畔的草地上十幾個人圍坐一團。中有一人披頭散髮,身着白袍,手中還持一支白色蠟燭。看情形,他是在說故事。且正講到要緊關頭,衆人皆聽出了神。有的蒙着眼,有的兩個抱作一團,也有的一邊聽一邊嗑瓜子。
“但時辰終歸還是到了。只見那主刑官手一揮,劊子手便舉刀下劈。”簡寧邊說邊舉起了右手。
“公主,隱娘與寶珠不會死吧。”一旁的阿奴心急道。
“別急嘛,我還沒說完呢。” 簡寧瞪了阿奴一眼,接着道:“就在此時,忽然狂風大作,一陣黑霧籠罩刑臺。只聽空中有一人朗朗作聲:‘世人最可懼之物,非狐非魔非鬼非怪,而恰恰是同類。切記!切記!’語罷,狂風即止。只見刑臺中間隱娘和寶珠早已沒了蹤影,惟有一沾血頭顱在地。赫然就是那甲子的頭。”
“太好了,她們沒死。”周遭之人聽到這裡,紛紛鬆了口氣。
“真是惡有惡報,活該!”
“這個壞男人就該死!”
“真是蒼天有眼!”
眼見侍女們三三兩兩地議論開來卻無人害怕,簡寧頗覺掃興。“爲什麼你們都不害怕呢?真是沒勁!”
阿奴笑道:“公主不是說了,鬼怪並不可怕。人心才……”話沒說完,阿奴臉色驟變活像是見了鬼。再看其他侍女也一個個面露懼色。
“怎麼啦?你們都見鬼啦?”簡寧奇道。
衆人異口同聲道:“您……後……面……”
“我後面?”簡寧回頭一看,什麼都沒有。
衆人又道:“上……上面……”
“上面?”簡寧仰頭一看。“啊啊啊——”只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在芳菲殿上空響起,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