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王玉芝爲房子陵誕下長子房君虞後, 終因難產而死。簡寧心中十分悲痛。回到宮中,皇甫擎爲了安撫其情,特意將她留在昭陽殿起坐。恰值年休, 天子無須日日早朝, 遂與佳人每日畫眉爲樂, 形影相隨, 儼然一對新婚燕爾。有時亦喚嬤嬤將皇甫珏抱來, 一家三口,共聚天倫。
簡寧心中記掛小君虞,亦不知玉芝的喪事辦得如何, 便不時命內侍去靜儀公主府探問消息。至頭七,死乞白賴地求了皇甫擎半天, 方纔得以親身出宮探望。
這一日已是正月十四。按宮中慣例, 明日上元佳節, 天子須至棲鳳宮獨孤皇后處宿歇。再來,無論前朝或是《女報》從正月十六日起都將全面復工。簡寧便與皇甫擎商量了, 今夜過後明天一早就搬回芳菲殿。
晨起,一同用過早飯,簡寧坐在梳妝鏡前化粧。皇甫擎則命人搬來繡礅,坐在一旁貪看。拿極細的淨羊毫沾上桃紅色的口脂,簡寧湊到銅鏡前仔細地描摹脣形。見鏡中天子正目不轉睛地盯着看, 抿了抿脣, 便轉過臉來道:“天天看, 你不膩的嗎?”皇甫擎笑道:“膩?怎麼會?朕還沒看夠呢。可惜後天起就看不到了。來來, 再畫一遍讓我瞧瞧。”說時, 伸出手去一把捉住人兒下巴。
手一鬆,手中的淨羊毫就落在鏡臺上, 胭脂沾污了檯面。背抵着銅鏡,佳人仰面與天子接着吻。舔齒嘬舌,津液對注,直到嘴上的口脂被吃得乾乾淨淨。“I love you”吻完了,從皇甫擎口中突然蹦出這麼一句來。簡寧不禁莞爾。很高興,皇甫擎能夠接受她“發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並且學以致用。
落後,有工部尚書徐詰,宮中匠作監、宮殿監的主管太監應詔前來,天子便暫離了佳人,去往位於顯仁宮中的御書房——勤政殿議事。簡寧無事可做,撫了一會兒箏。想起今早與天子廝混到此刻,還不曾晨練。遂喚阿奴取來牛筋繩,出了殿門,掖起裙角,在宮檐下的雲石臺階上跳起繩來。
“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
阿奴、漱霞二人一邊拍手一邊幫着數數。數到二百的時候,簡寧主動停了下來。今天的量夠了。簡寧規定自己每天早晨跳繩一千個,不多不少,分成五次,每次兩百個。循序漸進——某人減肥成功的秘訣之一。
“你們也跳一會兒吧。”
簡寧將牛筋繩交還給阿奴。接着又開始踢毽子。每天的定量是五百下。說起踢毽子,簡寧可不在行。頂多連續踢二十下。一般十下就給踢飛了。可想而知,這五百下踢完,需要揀多少回毽子。但是就在這跑來跑去,反覆彎腰揀毽子的過程中,大量的熱能被消耗掉了。簡寧樂此不疲。持之以恆——某人減肥成功的秘訣之二。
遠動完畢,微微出了些汗,簡寧回殿內梳洗。隨後有內侍來稟報說,皇上請娘娘去勤政殿一趟。簡寧不知是什麼事情,更衣換妝畢,便帶着漱霞、阿奴二人應邀而去。
說起來,這勤政殿算得上簡寧與皇甫擎初次見面的地方。洞房花燭夜,佳人於此研墨伺候天子批閱奏章。如今憶起,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入得殿內,繞過屏風,天子正坐於沉香龍案後,身後是一架落地的巨幅黃花梨雕花錦繡江山畫屏。
外臣大多不知道,那畫屏的背面是由大幅宣紙裱糊而成的一面紙牆。上頭詳細注有從中央到地方,上至尚書、侍郎,下到縣令、守備,各級主要官員的名諱、出生年月、祖貫門第、姻親狀況以及累年的政績與過失。明君治國,必先用良才。馭人之術,帝王之術也。
簡寧行至龍案下方,恭身施了半禮,微笑道:“不知皇上喚臣妾前來,有何指教?”皇甫擎道:“有一樣要緊的東西給你看。喏,打開來看看。”說着,命侍立在側的李延福將一卷畫軸呈上。簡寧雙手接過,只當是什麼傳世的字畫,譬如《清明上河圖》一類的,笑道:“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叫人專門走一趟。”
話說那畫軸寬近兩尺,打開不易。簡寧在皇甫擎面前散漫慣了,又是在後宮內苑,便索性將畫軸擱在龍案下方的紅錦地毯上。皇甫擎見人兒蹲在地上,形狀可愛,宛如童稚,搖了搖頭,乃揮手令李延福及一衆內侍統統退下。離了龍案,自己亦走到人兒身邊蹲了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簡寧展開畫軸,只見畫中溝壑縱橫,宮殿林立,外緣有無數桑梓松柏環繞。直到將畫軸完全展開,一端頂頭題有“萬年吉壤”四個字,佳人默誦了一遍,略一琢磨,終於明白了。原來這是一座帝王陵墓的全景圖。
“呸!好端端的,給我看這個。”佳人立時不悅。正欲起身,不想被皇甫擎伸手拉住了。只聽天子言道:“這是朕百年以後的居所。就建在東郊的驪山腳下。自從登基那年開始建造。歷經十年,日前終於竣工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簡寧當場翻了臉。“你有的好活來,現在造它幹嘛?每年還得修繕維護。你算算,浪費多少銀子!”眼見人兒說着話又要哭鼻子,皇甫擎心中如何不感念?一把將她摟在懷中,越性往地上一坐,卻笑道:“小東西,滿口就知道銀子銀子。”
簡寧擡手往皇甫擎胸口上重重捶了兩下。掇起畫軸,便要撕了它。皇甫擎連忙攔道:“別胡鬧哦!匆匆百年,人終有一死。你聽我把話說完。”簡寧嘟着嘴,遂環抱住天子,窩在他懷裡靜靜地聆聽。算了,看在你還挺講科學,沒有像別的皇帝那樣一味追求永生不死的份上。
“大過年的。玉芝的事纔過去幾天?你偏來和我說這個。你故意的!討厭!討厭!”
聽完皇甫擎一番生則同寢、死亦同穴的表白,簡寧的眼淚是嘩嘩的。皇甫擎掏出帕子來一面替人兒拭淚一面道:“百年之後,有你躺在朕的身邊。黃泉下,我們一處作伴。到了來世,我們還做夫妻,好不好?”簡寧擤着鼻子,應道:“照你的意思,皇后睡在你另一邊,那下輩子她還得壓我一頭咯。我不幹!”
將軍!皇甫擎這下子可是無力反駁。本朝規制,唯有帝后方能合葬,其餘嬪妃則另葬於妃園陵內。依照皇甫擎的設想,將來地宮中他的棺槨兩邊,一左一右,將分別安葬獨孤柳與雲姬。佳人百年之後,將會以皇后之禮下葬,僅在棺槨擺放的位置上,居於右側,略低於獨孤柳。除非廢后,這已經是他能夠給予雲姬身後的最高的禮遇。
“哼!有什麼了不起,我纔不稀罕呢。”皇甫擎一臉爲難,簡寧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皇甫擎往人兒臉上擰了一把,鬆了一口氣道:“又哭又笑的。”佳人乃正色道:“你說完了,現在該聽我說了。我不喜歡趟在冷冰冰的棺材裡。我要火化……”
皇甫擎打斷道:“爲什麼?”簡寧道:“我不想今後盜墓賊闖進陵墓,把我的白骨從棺材裡扒拉出來。你想想,那樣多可憐。還是火化的好,燒成灰燼,然後裝在漂亮的罐子裡。將來放在你的棺材裡。等你進棺材的時候,事先記得讓人把我的罐子放在你手邊。這樣,下輩子你就只有我一個。好不好?”
“雲姬……”這話題原本是皇甫擎自己起的。可是佳人寥寥數語之後,卻將天子給徹底收服了。“混賬話!朕的皇陵,誰敢盜!”頃刻間,卻溼了眼眶,連聲喚着“心肝肚肺”的,便摟住佳人親個不停。
二人正滾地毯呢,碰巧李延福有要事入殿內稟報。見此情景,目瞪口呆,口中默唸:老奴什麼也沒看見,老奴眼拙。便要往外退。皇甫擎瞥見了,斥道:“鬼鬼祟祟的!什麼事?”簡寧推開皇甫擎,兀自站起來整理儀容,臉蛋兒漲得是通紅通紅。
李延福告了罪,跪稟道:“倩寧公主來了,正在宮門口,立等着要見初雲公主。”簡寧道:“不用問,一定是約我明晚上去安逸侯的別墅看燈的。”皇甫擎回身至沉香龍案後坐定,聽人兒語氣頗不耐煩,便道:“你不願意見她,我打發她回去就是。這瘋丫頭,早嫁出去一日,宮裡就多一日的太平。”
簡寧道:“也好。那裡去過一回就罷了。多去有什麼意思?”皇甫擎聞言,乃命李延福出去將皇甫倩打發走,就說公主因王氏的死,心中不豫。皇上哪兒都不許她去。李延福領命去了。
天子只當佳人厭煩了獨孤楓別墅內的景緻,又或者心情確實不佳。哪裡曉得,簡寧是怕皇甫倩再向自己提起幫忙撮合她與獨孤楓的事,索性杜絕一切能與少年碰面的機會。面都見不着,還談什麼撮合不撮合的。
總之,這個紅娘我是堅決不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