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皇甫倩去弘文殿找簡寧, 要她幫忙撮合自己與獨孤楓的婚事。簡寧再三推辭。皇甫倩發起公主脾氣來。前文述及,薛小憐以“沈勝衣”爲筆名在《女報》上連載小說一事,後宮中無人知曉。若被諸嬪知道自己的文章與戲子的登在一處, 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而皇甫倩正是以將此事宣揚出去相威脅, 迫使簡寧務必答應撮合一事。
這就叫作一招不慎, 授人以柄。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簡寧只得點首道:“好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只能盡力去勸說, 成不成的,得看安逸侯本人的意思。”皇甫倩道:“這個當然。他要是不答應,咱們再想辦法讓他答應就是。”便催問道:“你預備幾時去寶林殿?這幾日楓表哥恐怕不會出來。得麻煩小皇嫂你去長樂宮走一趟。”
簡寧心道:什麼咱們咱們的!你硬要嫁給獨孤楓, 關我屁事!略想了想,應道:“後天吧。後天是大寒, 這裡也忙得差不多了。去棲鳳宮見着柳姐姐, 我就說一起去長樂宮給太后拜個早年, 順便探望一下安逸侯。”皇甫倩道:“好是好,可是有柳姐姐在, 你們兩個不好說話呀。”
簡寧道:“那怎麼辦?一個人跑去見他。我瘋了不成?到時相機行事吧。不然,等過一陣。安逸侯痊癒了,我讓表哥請他去公主府。那樣說話倒方便。”皇甫倩道:“不成不成。事情緊急,不能再拖了。萬一說不通,咱們還有時間想別的辦法。就這樣吧, 拜託啦。”言畢, 小妮子起身朝佳人施了半禮。簡寧沒奈何, 生受了, 心中只覺一股說不出的彆扭。
話休絮煩。到了臘月二十八日那一天, 簡寧與諸嬪一同往棲鳳宮獨孤皇后處問安。大家喝茶聊天,氣氛甚是融洽。至午時許, 諸嬪方各自散去。佳人故意落在最後,乃“信口”對獨孤柳道:“這陣子忙於《女報》的事,好些天不曾去長樂宮向太后請安了。姐姐下午要是有空,咱們一塊兒去好不好?給她老人家拜個早年。”又道:“安逸侯該無恙了吧?他可是《女報》的財神爺,不能有半點兒閃失。”
獨孤柳應道:“這有什麼不好的?索性就留在我這裡吃飯。等那邊母后差不多午歇完了,咱們一塊兒過去。楓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到了那兒,我叫他出來給你行禮。”簡寧道:“行禮就免了,我可受不起。倒是正想念姐姐這裡小廚房做的揚州小菜。姐姐別小氣,好歹請我嚐嚐。”獨孤柳笑道:“原來你是嘴讒騙吃的來了。”遂吩咐侍女下去預備果菜酒水,好一會兒與佳人小酌幾杯。
吃着酒飯,獨孤柳因素知簡寧與皇甫倩要好,便問起人兒是否知道此次皇甫倩與其弟發生爭執的原因。簡寧推說不知,應道:“前日小倩來找我,我問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不肯說。不過看得出來,她很擔心安逸侯的傷勢。我說你既然擔心,爲什麼不去問問柳姐姐。她說她傷了姐姐的兄弟,哪裡好意思來問。你瞧,他們倆感情好着呢。我猜呀……一定是他們鬧着玩,不想失手弄傷的。又怕說出來,大家笑話,所以默契得很,索性都隻字不提。”
佳人這一番話說得是入情入理,前日諸嬪又都瞧見皇甫倩去弘文殿找的初雲公主,獨孤柳豈會不知?遂道:“但願如你所言,他們兩個只是鬧着玩。宮裡的流言,想必公主也聽到了。那起混帳東西,每日裡就知道嚼舌根子,主子的顏面一點兒不顧。欺我們個個心善,越性無法無天。”簡寧聽着,確是那麼一回事,因此連聲附和不迭。
飯罷,二人閒聊至未時三刻,獨孤柳估摸太后那邊差不多該起來了,便欲命人準備鳳輦,好與佳人同車前往長樂宮。簡寧攔道:“今日天氣晴好。不如姐姐同我一道走着去吧。”獨孤柳嫌外頭風大。簡寧又道:“有風纔好呢。正好散散酒氣。姐姐別怕冷。走上一陣,我保證你手腳暖和,渾身發熱。”獨孤柳見人兒堅持,也就依了。二人披上斗篷,換過暖靴,便帶着各自的貼身侍女步行去往長樂宮。
從棲鳳宮到長樂宮約有二刻鐘的腳程。一路行來,簡寧刻意放慢腳步,以遷就獨孤柳。無奈這位皇后娘娘平時除了偶而在御花園裡走走,但凡出得宮門,必坐鳳輦。靜雖如處子,動卻遠不及脫兔。抵達長樂宮時,身子倒是暖和了,可氣也喘了,腿也酸了,面色也有些泛白。好在敷有脂粉,察覺不易。獨孤柳乃名門閨秀,自然不會將這些表現出來,面上仍是談笑自若、舉止如常。
在偏殿內卸下外袍,整飾一番,簡柳二人等候召見。一時有內侍副總管郭慶德進來作揖,朝二人恭身說道:“兩位娘娘,一位來得巧,一位卻來得不巧。”二人不解。郭慶德笑道:“太后老祖宗才從孺子室接了小公主來玩耍,正要命老奴遣人去棲鳳宮請皇后娘娘來。如今娘娘您不請自來,豈不是個巧?”
原來因皇甫珏並非東宮所出,獨孤柳雖然十分喜愛她,但是不便親去孺子室或接往東宮相處,故而太后每回接皇甫珏到長樂宮來玩耍,必要譴人告之獨孤柳,好讓她趕來一同享些舐犢之樂。
獨孤柳不由歡喜道:“好些天沒看見小傢伙了,心裡怪想她的。今日真是來對了。”又問道:“何爲不巧呢?”郭慶德聞言,轉而面向佳人道:“太后老祖宗聽了通報,曉得初雲公主也來了。老祖宗說,小公主每回見着親媽就不理旁人了。公主這一來,咱們還有樂子?只剩一旁乾瞪眼的份兒了。”
簡寧略覺尷尬,賠笑道:“喲!那是我來得不巧。要不然,我先回去了。”說時,朝獨孤柳、郭慶德一一頷首,又道:“有勞柳姐姐代我向太后她老人家磕頭請安,就說我明日再來。”不等佳人挪步,獨孤柳笑着扯住道:“母后同我們玩笑呢。妹妹怎麼當真了?走吧,別讓她老人家久等了。”
簡寧看向郭慶德。那生了一張婆婆臉,慈眉善目,年過四十的白胖太監亦笑道:“還是皇后娘娘最懂得老祖宗的心思。”說着,一抖拂塵,退至一旁,道一聲“請”。獨孤柳當即與佳人攜手一同步入正殿。
果然,皇甫珏一見着佳人的面,方纔還在太后懷裡乖乖地呆着,此刻是怎麼也坐不住了。張開小手,向前探出身子,嘴裡直喊“麼麼、麼麼”地就想從寶座上下來。簡寧不得不按捺住性子,先向太后行禮。
禮畢,簡柳二人站起身來。只見獨孤太后坐於上方的鎏金雲紋寶座內,滿面含笑道:“哀家才和小公主玩了一會兒,你們就跟哀家搶人來了。”說着,將皇甫珏交還給嬤嬤抱了,吩咐道:“把小公主放在臺階下面坐着。讓她自己過去找她親媽。”嬤嬤依命,遂將皇甫珏放到紅毯上坐好,任其自由行動。
只見寶寶嘴裡喊着“麼麼、麼麼”,身子向前一趴,便四肢落地,如同一隻小狗般吭哧吭哧地往簡柳二人所立之處爬了過來。獨孤柳心裡着實喜歡煞了這個小傢伙。一時忘形,竟不顧佳人在場,兀自蹲下身去,衝着皇甫珏拍手道:“來,快過來!到母后這兒來。”佳人見狀,不免爲難。又怕自己刻意相讓,會令獨孤柳難堪。乃蹲下身去,亦向寶寶伸出手,卻不敢以言語相招引。
誰知,到底母子連心。皇甫珏將將爬至獨孤柳身前時,小腦袋忽的一撇,衝簡寧咯咯一笑,然後生生拐了個彎,一鼓作氣爬到了佳人臂彎之中。簡寧抱起皇甫珏,心中又驚又喜,真可謂百感交集。簡寧想起皇甫擎來。不管他有多少個女人,他的心是屬於我的。至於皇甫珏,母后只是母后,一個稱謂而已。她的媽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獨孤柳看在眼裡,心頭的失望不言而喻。無論每回在長樂宮裡與這小傢伙玩得多麼高興。親媽畢竟是親媽,誰也代替不了。想着想着,不禁勾起自己的心病來。那個十幾年前落掉的男胎,如果當初能夠平安生下來的話,此刻早已經是個知書明禮,通曉騎射的翩翩少年了。
思忖間,面上陡然一股溼熱。獨孤柳回過神來,卻見佳人已將皇甫珏抱到自己跟前。“乖,再親你母后一口。”皇甫珏很聽話,便探頭過來,在獨孤柳另一邊面頰上又親了親。獨孤柳隱隱含淚,伸手來抱。簡寧便道:“乖,到母后那裡去。她好疼你的。”說時,將皇甫珏送了過去。同爲女人,簡寧何嘗不能體味他人之苦?
獨孤柳抱着皇甫珏,拿絲帕小心地拭去寶寶脣上沾染的胭脂。眼淚終是忍不住,掉了下來。皇甫珏卻東張西望的,不甚耐煩。至此,太后嘆了一口氣,開口道:“行了,把小公主抱過來。哀家還沒抱夠呢。你們兩個也坐吧。”嬤嬤上前來抱走了皇甫珏。獨孤柳拭着眼淚,遂與佳人在寶座下首兩側的圈椅內各自坐定。
聊不多時,簡寧終於得了機會,能夠去寶林殿探望獨孤楓。欲知後事如何,咱們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