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佳人一行出了朱雀門, 由御林軍沿途護送至東市。入了永安坊,便來至綠珠家門前。前文述及,靜儀公主託戶部修改戶籍, 欲將綠珠一家大小從岷州遷來京里居住。如今一個月過去了, 一切均已安置妥當。還未下車, 便聽外頭人聲喧嚷。簡寧揭開窗簾一看, 只見紅漆門前, 男男女女,跪了一地,口中皆高呼“娘娘千歲”。
簡寧道:“這些都是家裡人嗎?”綠珠早伸長了脖頸, 湊到窗前觀望。聽見主子詢問,忙點了點頭。“那你還等什麼?還不快去相認!”話音未落, 綠珠已跳下車去。分離數載, 一朝骨肉團圓, 綠珠與父母三人當即在門前抱頭痛哭。
簡寧在車上瞧着,想起自己的身世, 也跟着掉下淚來。阿奴亦是兩眼紅紅的,一邊掏出帕子替人兒拭着眼淚,一邊勸道:“公主,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綠珠見着了爹孃,又待出嫁, 自然喜極而泣。您該爲她高興纔是呀, 怎麼也哭起來了呢?仔細把妝給哭花了。”佳人方漸漸止住了眼淚。
下了車, 一衆人等穿廊入室。但見兩側院落齊整, 房舍甚是寬敞。穿過廳房, 行至後頭明間,簡寧打量屋內陳設, 頗爲素雅。“公主,快上坐。我爹孃、弟妹都等着給您磕頭呢。”綠珠哭得嗓子都沙啞了。不由分說,將佳人扶到正中的圈椅內坐定。
“學生崔皓攜妻吳氏及子女叩拜公主殿下。賴蒙娘娘作伐,使小女綠珠終生有依。更令僕等得以父子團聚。恩情浩瀚,此生當不足報矣。請受闔家一拜。”當下,崔秀才攜全家大小跪在佳人跟前,一連磕了三個響頭。簡寧沒奈何,生受了。及至起身,便賜崔氏夫婦坐。二人不敢。綠珠便勸說主子如何平易近人,但坐無妨。崔氏夫婦方在下首的杌子上危坐。
“公主,這是我弟弟紫墨,今年十五歲。小妹紅蕖,今年十二歲。三年不見,不想他們已長得這樣大了。”說着,綠珠將一雙弟妹領至佳人近前見禮。簡寧仔細打量,只見那崔紫墨生得清俊靦腆,一派斯文,那紅蕖又是嬌俏可人,無比秀氣。遂令阿奴取來預先備好的禮物——兩方端硯、十刀宣紙、由大腕至小毫一整套的湘管狼毫,贈於他二人作爲見面禮。紫墨、紅蕖接過,叩謝不迭。
聊了片時,簡寧從崔氏夫婦那裡得知,他們一家四口是三日前抵達的大都。一入城,便有靜儀公主府的管事前來照應,一路送到這永安坊內安頓。寓所早就修葺一新,所有器物應用十分周到,更有丫鬟、廚子、奴僕照料起居。昨日崔紫墨也已由管事領着往國子監登簿註冊,今日吃過喜酒,明日便正式入學。
簡寧道:“既是如此,那就放心了。去過公主府了嗎?”崔皓道:“稟公主,還不曾有幸拜見長公主殿下。方纔府裡已有人來知會,等黃昏時隨轎子一道去。”簡寧又問:“那房大人來過不曾?”崔皓道:“不敢勞動。”簡寧乃看向立在身旁的綠珠。她低着頭,心緒難明。
擺什麼臭架子。沒良心的傢伙!佳人心下不禁有些埋怨房子陵,忙轉了話題道:“喜娘到了罷。”吳氏道:“到了,到了。是府裡的王嬤嬤。”於是請來相見。簡寧叮囑她好生看待新人。王嬤嬤連聲稱是,隨即領綠珠往後頭喜房準備去了。女方這邊既已一切就緒,簡寧便不再停留,離了崔宅,坐上油壁香車,一行人往靜儀公主府趲去。
公主府離崔宅不遠。轉出永安坊,過兩個街口,永泰坊裡頭一家便是。入了二門,只見靜儀公主板着面孔立在廊下。簡寧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忙上前納福道:“姑姑。”皇甫靜扶了人兒起身,沒好氣道:“這樣晚纔來?”簡寧道:“我送綠珠回家,順便坐了坐。”皇甫靜嗔道:“胡鬧!送到門口就罷了。你是什麼身份,如何去得她家裡?”
是你的房子好吧。簡寧也不爭辯,做了個鬼臉,便嚷着要見新郎倌。皇甫靜嘆了口氣,忍不住笑道:“又不是你辦喜事,瞧你高興的樣子!”又捏了捏人兒臉蛋。“大約還在他屋裡躺着罷。昨晚上說是喝得酩酊大醉纔回來。”簡寧道:“是嗎?那同我一樣哩。我去叫他起來。”說完,拉着阿奴拔腿就走。“小祖宗,仔細迷路。”皇甫靜搖了搖頭,遂命身邊的一名丫鬟追上去引路。
房子陵居住的院落毗鄰藕荷齋。路過荷花池的時候,池面上封凍已解,景物雖仍頹敗,但平靜的池水下已蘊藉了無限生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滿池的荷花?”佳人唸叨着,轉眼已來到小院門前。
“大懶蟲!現在纔起來!太陽快下山啦!”
此時,房子陵正坐在窗下的梳妝檯邊,由丫鬟替其束髮。聞得人兒嬌呼,擡眼望去,只見瑤窗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盈盈笑臉來,那梨頰邊的渦兒一深一淺。“快進來!”房子陵喜出望外,擺了擺手,令身後的丫鬟退下。“你這姑爺好沒良心!岳丈一家來了京裡,也不曉得去拜望拜望。”簡寧說着,已進到房子陵的寢室之中。阿奴跟在佳人身後,見了房子陵,納福道:“房大人萬安。恭喜房大人。”
“阿奴,連你也取笑我。”房子陵轉過身來,背靠着梳妝檯面。“瞧瞧你的樣子。昨晚上不知道喝了多少?”簡寧走到牀邊,只見牀榻上擺放着一套大紅妝花織金錦袍,一條攢珠玉帶。“這是一會兒要穿的嗎?”房子陵眼光隨行“嗯”了一聲。
行至梳妝檯畔,桌面上安放有一頂嵌寶束髮紫金冠。佳人捧起來端詳一番,又見房子陵長髮披瀉,便道:“表哥,我替你篦頭罷。”房子陵聽了,側目道:“你?會不會啊?”簡寧道:“這有什麼不會的。雖沒試過,但看也看會了。再說,還有阿奴嘛。我難得想給人篦頭的,你就讓我蓖嘛。”房子陵哪裡架得住人兒撒嬌,只好應允。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地……四梳……”
“四梳什麼呀?公主”
“四梳……四梳和和美美。呵呵!”
下一刻,便見佳人親手替房子陵篦頭束髮,口中還唸唸有詞。阿奴則在一旁指導。主僕二人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全不把堂堂的皇帝外孫放在眼裡。
“行了罷?恁久了。”房子陵望向那銅鏡中的如花笑靨,心頭滋味既酸且澀。“好了好了。先戴上冠……再插上簪子……”Ok,大功告成。簡寧拍了拍巴掌,拿起桌上的小鏡替房子陵照着腦後。“行了,就這樣罷。”房子陵不耐道。
“請新郎倌更衣。”
“房大人,請。”
少時,又見簡寧、阿奴一人扯一隻袖子,笑吟吟地在房子陵面前展開那件大紅錦袍。房子陵哭笑不得。“你們怕我跑了怎的?”說完,把雙臂一張。簡寧笑道:“既是由我做媒,自然需負責到底。由我們兩個伺候你,你還不滿意呀?”遂與阿奴一道錦袍加身,珠帶圍腰,服侍房子陵穿戴齊整。
“好一個綠鬢朱顏的俏郎君!”佳人望着冠帶的房子陵,不禁嘖嘖讚歎。阿奴亦點頭附和道:“房大人難得穿得這般鮮豔。確實好看!”房子陵聽得佳人讚美,心下頗爲受用。可一想到新娘不是所愛之人,又不免鬱郁。霍青走了,還有皇上。小丫頭,你幾時纔會留意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