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交頸舞, 雙魚比目遊。簡寧與皇甫擎當晚在拜月亭共進晚膳後,便一同往昭陽殿宿歇。小別數日,勝似新婚。這一宵的恩愛, 顛鸞倒鳳, 百事都有。及至次日清晨, 天子一覺醒來, 卻對昨日應允開辦女報一事生出了反悔之意。遂以籌備戰事國庫無餘爲由, 拒絕出資,但准許佳人自行籌措辦報所需的費用。並聲明日後女報若要在全國境內印刷、發行、出售,但凡有仰仗朝廷郵驛及印刷所之處, 必須交納相應的費用。換而言之,開辦女報將不被視作朝廷之舉, 而僅僅是簡寧與後宮諸嬪的私人行爲。
看官需知, 彼時金鵬的郵驛十分發達。驛站遍佈全國。除陸驛外, 還有水驛、水陸兼辦兩種。不僅負責傳遞公文軍情,還兼管招待往來官員, 追捕押送人犯以及貢品物件的運輸等等。驛站中建有各色樣式、規格不同的驛舍,更配有相應的驛馬、驛驢和驛舟。以大都爲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直達邊境。全國共計有二百六十個州,下轄一千一百二十七個縣。女報若想在全境發行, 沒有朝廷的無償支持, 那麼需要支付給各地官府下屬的印刷所以及郵驛的費用, 相當可觀。
小氣鬼!簡寧心裡嘟囔着, 嘴面上毫不示弱。“這樣也好, 女報既與朝廷無關,其言論自然更具說服力。到時候你不許指手畫腳, 橫加干涉。女報必須擁有絕對的獨立性與新聞自由。”袞衣、冕冠穿戴已畢,皇甫擎正待去上朝。聽見佳人叨叨,應道:“這不行。每期報紙必先經朕過目方可傳閱天下。”說着,走回至龍牀邊。揭開九華帳一看,佳人擁被坐在牙簟上,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簡寧沒好氣道:“又不是朝報,幹嘛要經你批准?是不是還要交予門下省審議通過方可印製?”皇甫擎微笑道:“那倒不必。”便湊過身去,往人兒櫻脣上親了一口。“小東西,還是在宮裡乖乖呆着罷。這樣勞心勞力的事,不做也罷。”說完,轉身欲走。簡寧一把扯住天子身上的紅羅蔽膝,噘着嘴道:“你是故意的!你想讓人知難而退。”
皇甫擎心道:你明白就好。口中卻說:“朕已允了你,何來這一說?如今大戰在即,處處都需用錢,哪裡還有多餘的款項?既是如此,朕再將西內苑的翠微殿撥給你。就改名爲弘文殿。日後用作你們報社的辦公之地。另外,再譴兩名印綬監的在殿內伺候,以司對外聯絡、輔佐之職。滿意了嗎?”滿意個屁!簡寧點了點頭,只得鬆開小手。
皇甫擎眼見佳人面露頹然之色,心下不無得意。適值李延福在外催請,便姍姍而去。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不信我做不來。簡寧骨子裡從她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倔強與任性開始發揮作用了。你不讓我幹,我偏要幹!佳人咬了咬牙,暗暗下了決心。本小姐不幹則已,要幹就一定要幹好。皇甫擎,你等着瞧!
次日,五月十七,正逢夏至,諸嬪按例又要往棲鳳宮獨孤皇后處問安。清早辰時未過,簡寧便頭一個來到了東宮。獨孤柳起身不久,剛剛用完早飯,聽得侍女稟報說:初雲公主駕到,便出正殿相迎。二人攜手步入殿內。遜坐讓茶後,只聽佳人率先道:“前日十五,皇上本應至娘娘處。只因是臣妾生日,故此請他前去赴宴,以至失了禮數,亂了秩序,還請皇后責罰。”說着,起身行至獨孤柳座下深深地納了個福。
獨孤柳道:“公主請起。昨日皇上來,已同我說過了。實是小事,不必如此。”簡寧歸了座,接道:“既是昨日皇上來過,想必姐姐一定知道臣妾欲辦那女報的事了。”獨孤柳稍一遲疑,回道:“聽說了。只是我有幾句話想同妹妹說。按理,後宮中不該議論國事。本宮姑且在此妄言一二,說與妹妹參詳。”簡寧欠身道:“皇后但說無妨,臣妾洗耳恭聽。”
獨孤柳遂道:“近來朝廷施行了諸多舉措,妹妹一定有所耳聞。想我與大燕積怨日久,雖不忍見生靈再遭屠戮,但料想此役在所難免。現如今各地徵募府兵、蓄養馬匹,又待修繕道路、冶煉兵器,種種庶務,真可謂千頭萬緒。總之,離不開一個‘錢’字。陛下自登基以來,輕徭薄賦,與民休養,纔有了今日的繁榮局面。近日朝廷增收租調、商稅,軍費雖說不愁,但畢竟與民有擾。我等身處後宮,一身之外,皆君所賜。值此非常之時,理當爲陛下分憂。從下月起,我想帶頭自請酌減月例。東宮中多餘的開銷也一併蠲免。屆時還打算在內苑開闢一處所在,令侍女們栽桑養蠶,繅絲織綢。總之,略盡些綿薄之力,爲天下百姓樹個榜樣,也教知我皇家與臣民同甘共苦之意。不知公主以爲如何?”
聽到這裡,簡寧暗叫糟糕。今日早早來此正是爲了開辦女報,找獨孤柳這個大金主商量集資一事。現在她說了那樣一通話,明確地表態要湊錢給皇甫擎打仗,就連每月給後宮的脂粉錢都要裁減,哪裡還肯拿出錢來投資辦報?哎——早該知道她一定向着他的。佳人只得應道:“皇后所言極是。我等是該出一份力。到時自然唯皇后娘娘馬首是瞻。”獨孤柳點頭道:“公主果然明白事理。不妨就聽我一言,那女報之事緩些時日再辦。此刻當以大局爲重。”
簡寧心道:說得好聽!等到以後又不知道會生出什麼阻礙來。略一思忖,回道:“皇后方纔所言,臣妾十分贊同。竊以爲無論是酌減後宮月例,還是在宮中養蠶織布,形式都遠遠大於內容。其目的多半還在於做出一種姿態來。皇上若是真的要拿後宮姐妹們的脂粉錢去充作軍費,那又有何資格妄談西征?皇后既然提出要盡後宮綿薄之力,助皇上贏得此仗。那麼開辦女報又何嘗不是?”乃將前日同皇甫擎所說藉助女報收服天下婦人之心,進而收服士卒之心的話重述了一遍。又道:“教化婦德乃長久之事。但掌控天下輿論,三年的時間足矣。這件事說到底,於天下閨閫有利。再說,皇后所提以上諸法多爲節流之策,女報若辦得順利,更大有開源之利。凡請皇后娘娘三思,乞祝妹妹一臂之力。”言畢,復至皇后座前殷勤下拜。
獨孤柳忙道:“怎的又拜?本宮生受不起。公主快快起來!我們慢慢商議就是了。”待佳人歸了座,便低頭思索不語。拜託!好歹出一份子。簡寧此時唯有默默祈求。過了片時,獨孤柳終於開口道:“既然公主意志堅決,本宮只好成人之美。”遂喚侍女彩英往後殿取了一張銀票來。
簡寧接過一看,八百兩。算了,有總比沒有強。更何況,有皇后帶頭,其他人就好辦了。再一看,這銀票上所簽註的卻是獨孤柳自家的銀號——隆興錢莊。切!也是個小氣鬼!乃笑道:“多謝皇后娘娘慷慨。待我立下個字據。日後等女報賺了銀子,還可分得一份薄利。”獨孤柳擺手道:“不必了。這幾百兩實在是拿不出手,公主千萬不要嫌棄。就當是我的一份心意罷。”簡寧道:“臣妾怎敢嫌棄?多謝皇后娘娘美意。等我回去寫了字據送來也是一樣的。”
二人正在推讓之際,有侍女進來稟報說徐昭儀、韋妃以及其他幾位娘娘業已抵至棲鳳宮。簡寧遂將銀票交於阿奴保管,同獨孤柳一道立於正殿門前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