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許, 戲文唱罷。錦華班一衆同仁跪伏於臺前聽賞。太后心情甚佳,除盍班賞紋銀六百兩外,更另外賞賜薛小憐、段玉樓每人上等素紗十匹、翠藍雲緞十匹、金裹頭壽字銀簪一對。衆人磕頭謝恩。隨即, 帝后陪同太后先行離去。接着, 諸嬪三三兩兩地出了麟德殿, 結伴去各宮吃酒消遣。皇親們亦各自回府邸守歲。簡寧與皇甫倩一邁出麟德殿的大門, 便看見獨孤楓已等候在那裡。
“你不是預備了很多煙花炮仗要放嘛。和安逸侯去放吧。順便道個歉。”佳人湊到皇甫倩耳邊道:“別再發脾氣了。有話好好地說。”皇甫倩點了點頭。二人遂迎上前去。正要搭話, 卻見霍青的母親甄夫人攜了甄緱、霍英二人前來見禮。
彼此通了姓名,甄夫人道:“緱兒久仰初雲公主大名。苦苦哀求我今日非得引見不可。公主莫要嫌唐突纔好。”簡寧笑道:“夫人說哪裡的話。我方纔正和倩寧公主說呢,哪裡掉下來一個這麼標緻的美人兒。原來是夫人的內侄女。怪不得了。”又問:“甄小姐這回是來探親的, 還是要長住?”
甄夫人道:“他父親才升了京兆府長史。過完年就上任。一家子都搬到京裡來了。說是在老家的時候就吵着要來京裡,還說想給《女報》寫稿。娘娘看在我的薄面上, 日後多多看顧她吧。”說着, 便引甄緱向佳人行禮。簡寧扶起來看時, 其人較之剛纔遠觀時更加柔媚俏麗,實已勝過皇甫倩半分。
“見過倩寧公主, 見過安逸侯。”甄緱轉而向楓倩二人行禮。簡寧一旁留意二人的反應。皇甫倩臉臭臭的,那表情彷彿在說:你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楓表哥是我的!不許和我搶!而獨孤楓則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通,分明在說:喲!醜小鴨變成天鵝啦。還不賴!甄緱面有羞色,禮畢即退回甄夫人身後去了。簡寧心道:漂亮是漂亮, 就是扭捏了一點。
甄夫人又將霍英喚至跟前, 說是剛調入御林軍不久, 在趙指揮使手下當一名校官。出息不大, 不過負責協理些軍中庶務。簡寧便道, 這樣也好,能在二老膝下替兄長多盡些人子之道。甄夫人聞言, 笑得勉強。皇甫倩待霍英十分冷淡。獨孤楓與他又只有點頭之交。霍英行過禮後,便自覺退到一邊。
大家站着聊了幾句,甄夫人便攜甄緱、霍英告辭了。簡寧見人都走光了,便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你們好好玩吧。”一邊說一邊向皇甫倩使了個眼色。皇甫倩會意,忙涎着臉扯住獨孤楓的袖子,嗲聲道:“楓表哥,咱們放炮仗去。我一會兒就給你賠不是。快走吧。”言畢,不等少年答應,便硬拖着往太極殿前的廣場去。
獨孤楓回頭看向佳人,似乎有話要說。簡寧笑着向他脣語,意思是等以後再說。獨孤楓有些生氣了。一扭頭,跟着皇甫倩走了。這裡簡寧便向阿奴、漱霞等人道:“時間還早。咱們也回去喝兩杯。”當下與一衆侍女回了芳菲殿。是夜,佳人與衆暢飲,扶醉而臥。
“接着!笨蛋!你要跑起來呀!”
“知道了!別沒大沒小的。”
這一日是天璽十二年元月初三。午後,日光明媚,雲淡風閒。簡寧與皇甫擎正在太液池畔打羽毛球。列位看官一定會說,扯淡!古時候哪裡有羽毛球?別忘了,簡寧可是個現代人。就彼時而言,這項運動是她在不久前剛剛發明的。
之所以想到“發明”這個,原因有三。第一,簡寧是爲了自己減肥、鍛鍊身體。彼時女子所能參與的運動項目十分有限。不外乎踢毽子、跳繩、打鞦韆、投壺,還有一種類似於現代門球的球類運動。簡寧大半年玩下來早就膩了,自然得想法子弄點新鮮的出來。
第二,皇甫擎自從前年在擊鞠賽上墜馬之後,雖然康復了,但是太后禁止他再騎馬。長時間不運動,對於一個每日伏案工作的人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簡寧便決定另外發掘一項與衆不同又有趣的活動,好和天子在年休期間玩一玩。一來活絡筋骨,二來調劑一下宮中一成不變的生活。
第三,羽毛球對於場地、器材、服裝的要求較低。上手比較容易,而且男女都能玩。
看官若問,這古代的羽毛球和球拍是拿什麼做的?其實不難。拍子是木框的,拍面用棕繩按經緯交織成網狀,鎖在拍框上。拍柄則用上等棉布精心纏裹,以求握着舒適。羽毛球則是取一小塊麂皮,裡頭塞滿羽毛,填充成一個小小的半球體之後,再粘在一塊橫切面爲圓形的軟木上,最後在軟木的另一面鑽上細孔,插上羽毛就大功告成了。球網更簡單,找個漁網挑上竹竿,一掛即可。俗話說,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只要有了大致的草圖和要求,剩下的事交給宮裡的匠作監就行了。
今天是皇甫擎生平頭一回打羽毛球。簡寧先大致教了他握拍的方法、正反手抽球和發球,然後在太液池畔劃出一塊長方形的區域作爲場地,二人便開始對打起來。皇甫擎的悟性很好,頗有些運動細胞,沒幾個回合,便能和簡寧有來有往了。只是一點,天子仗着自己身高臂長,腳程有些懶,盡粘在地上,一步都不肯邁。有時簡寧回過去的球短些、偏些,他就直接伸手去夠。夠得着最好,夠不着無所謂。反正不用自己撿球,自有阿奴、漱霞,一邊一個,負責爲二人撿球。
只聽佳人“咆哮”道:“你倒是跑起來呀!不許站着不動。這樣鍛鍊怎麼會有效果?跑起來!”皇甫擎接過阿奴遞上的手巾,擦着額角上的汗,應道:“不過嬉戲,何必當真?瞧,朕不跑都已經出了一身汗。先歇會兒吧。”簡寧不依不饒。“纔打了這麼一小會兒。不許休息,再打一刻鐘。你老不活動,所以身子這麼虛!”
“虛?”皇甫擎不樂意了,不顧衆侍女在場,反問道:“你忘了昨晚上是怎麼向朕求饒的了?嗯?”“討厭!你瞎說什麼!”佳人臊了,一揮球拍,將一隻羽毛球發到天子腳邊。“快點!再打十個球。”皇甫擎滿面含笑,親自彎腰揀起球來。“好吧。就打十個。說好了,待會兒和朕一同沐浴。”簡寧低啐一句“下流”點頭應允了。
十球戰罷,天子扔了球拍,上前牽住佳人的手。只見她香汗淋漓,薄喘微微,兩頰緋紅,雲鬢鬆散。整個人顯得越發嫵媚動人,一雙水眸隱隱含羞,翻出多少雨恨雲愁。當即便拉着一同往寢殿去。
誰知,好事多磨。此時恰有內侍疾步入殿內稟告,說是靜儀公主府差人來報,王氏即將臨盆。簡寧聽了,如何在宮裡待得住?打發內侍退下,便欲清洗一番趕去靜儀公主府。皇甫擎心下不免怏怏,說道:“什麼大事?等明日生下來再去探望不遲。”簡寧聞言,立時變了臉色。
皇甫擎看在眼裡,只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似的,心下愧悔起來,忙道:“去吧去吧。是朕一時失言,你別見怪。”佳人這才轉嗔爲喜,摟住天子的脖頸道:“等嫂嫂平安生下寶寶,我馬上回來。你等我。”說完,在他汗溼的面頰上親了一口。皇甫擎點着人兒鼻尖,嘆息道:“是朕把你給寵壞了。現在自作自受。”
簡寧抵達公主府時,玉芝的母親王尚書夫人也已經趕來了,正與靜儀公主並幾位房家的姑奶奶一同守在房子陵的小院中。而房子陵則與房駙馬在前庭的正屋內等候消息。按理,簡寧是過來人,沒什麼好怕的,可是聽見內室中傳來玉芝撕心裂肺的陣陣慘叫,那種痛徹骨髓的感覺一下子又回來了,不由得人背脊生涼,手心冒汗。
“疼了有多久了?”
“吃過中飯便開始了。”
“胡太醫什麼時候來?”
“說是立馬就到。”
見了禮,問過情形,簡寧便在上房廳內陪靜儀公主、尚書夫人以及房家的幾位姑奶奶一起坐等。不一時,胡太醫到了。一時還幫不上忙,靜儀公主便喚房子陵來先陪着去藕荷齋喝茶。
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直至掌燈時分,玉芝仍在痛苦地嘶叫着。每隔一刻鐘,靜儀公主便遣丫鬟入內室去問話。收生嬤嬤便回答,開了一指,開了兩指,快了,快了。
飯點早已經過了。經靜儀公主再三催促,幾位姑奶奶才暫時離去往花廳用飯。簡寧執意不肯離開。靜儀公主遂命人在綠珠住的西廂房內另擺上一桌飯,敦促道:“我的小祖宗,你就別在這兒添亂了。好歹吃點東西去。看情形,還得等上好一陣子。餓壞了身子怎麼辦?快去!”
簡寧拗不過,只好答應,又問:“您和夫人呢?你們不吃嗎?”皇甫靜道:“我們要吃的。一會兒就叫人送點心來。你別管我們,快去吃了飯再來。”佳人無奈,只得道聲“告退”,暫且出了上房。
到了西廂房,綠珠一見着簡寧,便急忙探問少奶奶怎麼樣了?是不是快生了?阿奴、漱霞兩個也已在這裡等候多時。見了主子,亦是忙不迭地打聽。簡寧着實餓了,一面扒飯一面斷斷續續地告訴她們玉芝的情形。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好說的,無非一個字——等。倒是對於房子陵自始自終沒有守在上房,佳人頗有微詞。對簡寧來說,守在產房外頭和坐在那麼遠的大廳裡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佳人心中暗想:要是當初生皇甫珏的時候,皇甫擎不是在隔壁書房徹夜守候,而是僅僅坐在顯仁宮裡等着內侍去稟報消息,我當時就饒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