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靜儀公主聽了佳人之言, 同意讓玉芝回孃家住上個把月。問過房子陵,也是這麼個意思。過了兩日,便寫帖子叫府中管事送去王尚書府上, 告知此事。那邊得了消息, 一時不明就裡, 先譴老嬤嬤過長公主府探聽虛實。知道是自家小姐的意思, 長公主一片好心。次日, 尚書夫人便親自坐車來接。靜儀公主留着吃過中飯,聊些家常,一面丫鬟們收拾貼身衣物。落後, 玉芝過來磕頭辭行。靜儀公主囑咐她回去好生調養,便許她帶着幾名陪嫁丫鬟跟着母親回尚書府去了。
自此, 房子陵的小院又成了綠珠一人獨大。只因那日綠珠撞見房子陵與佳人摟抱在一處, 房綠二人心中各自生出嫌隙, 彼此相處與先前有所不同。綠珠遇事加倍地小心謹慎,而房子陵待她客氣了許多, 實有疏遠之意。無論如何,日子尚算太平。
從六月中旬起,簡寧與後宮諸嬪忙於製作特刊和籌備募捐晚宴。獨孤皇后在後宮推行的栽桑養蠶一事也已經進行了一段時日。《女報》相繼刊登了號召各地親桑養蠶,鼓勵閨閫從事紡績針黹,以及號召捐獻衣物至各地戶部衙門, 救濟江南受災婦孺的文章。在民衆中反響強烈。亦有少數腐儒、官員對此存有異議, 以爲後宮有干政之嫌。天子雖有耳聞, 仍全力支持, 不以爲異。
七月初七, 慶祝《女報》創刊一週年暨爲江南受災百姓募集善款的晚宴在太極宮的麟德殿如期舉行。晚宴上,獨孤柳以名譽社長的身份, 代表《女報》將六月中下旬發行兩期特刊的收入,共計六千兩白銀全數捐出。另捐出自己的梯己一萬兩。獨孤太后捐款兩萬兩。靜儀長公主捐款一萬八千兩。簡寧、皇甫倩、韋妃、劉妃、徐昭儀一一捐款,數目俱在千兩以上。其餘妃嬪,或首飾或現錢,不拘多寡,各有表示。在場的夫人、小姐唯恐落於人後,紛紛慷慨解囊。一個晚上便籌得善款近十萬兩,金銀首飾數百件。各家還承諾將府中多餘的衣服、被褥蒐集起來,漿洗後儘快送往戶部。
一日,侍女們整理佳人的儲衣室,蒐羅出好幾箱經年不穿的舊衣服來,都說這些衣裳是上好的,捐給災民未免可惜,寧願用自己的新衣服來換。簡寧便道:“也好。大家拿去,或留着自己穿或送人。相識一場,就當做個紀念。”侍女們個個歡喜。每擡一口箱子上來,等主子過了目,便依着各自喜歡的顏色、式樣挑了去,再把自己的新衣服拿來放到箱子裡。
到最末一箱,簡寧定睛看時,卻是當初霍青將她從慕容熹手裡救出,一路從鄯州到范陽出錢給她買的替換衣服。如今睹物思人,難免有幾分惆悵。阿奴一旁覷見,也想起有這麼一檔子事,便湊到主子跟前說:“不如您自己留下一箱,也是個念想。”簡寧道:“不必了。衣服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阿奴始知佳人決心將以往與霍青之事徹底拋開,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心中不無嘆息。若不是兩國聯盟,婚約前定,主子同霍將軍倒真是一對神仙眷侶。皇上再好,還有皇后在,還有其他娘娘在不是?
誰知,侍女們此時已各自換得數套內府織造的上等衣裙,見這一箱不過外頭鋪子裡就能買到的尋常貨色,一個個興趣缺缺。阿奴不由啐道:“盡知道揀好的拿!你們不要,我要。那些衣裳雖好,也得看是誰穿。穿在身上,拘手拘腳的,什麼活兒都別做了。”說着,命跟班的侍女取來自己過年時裁的幾套新衣服。“這些雖比不上宮裡的,料子、做工也屬上乘。顏色又素淨。我留下來慢慢穿。”便替換了下來。
簡寧斜睨了阿奴一眼,心道:這小妮子搞什麼鬼!便說:“你不是說一輩子跟着我的嗎?宮裡有宮裡的衣裳。既不打算出宮了,這些衣裳也穿不着。索性統統捐給災民吧。”阿奴笑道:“您忘啦?隔三岔五的,奴婢還要陪您出宮去呢。”簡寧一聽,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只得乾笑了兩聲。
“公主,這件還要不要?”說話間,只見漱霞從儲衣室內抱着一件白底黑色刺繡的禮服出來,正是簡寧在《女報》的創刊儀式上穿的那件dream dress。不等佳人發話,阿奴便搶先道:“怎麼把這件也翻出來了?捐了也沒人敢穿,沒人配穿。”簡寧起身從漱霞手裡接過裙子,走到落地的大銅鏡前,放到身上比了比,言道:“拿出來正好,就掛在外頭吧。我每天看着,什麼時候穿上合適了,減肥就算是成功了。”衆侍女一旁聽着,各自好笑。
打點完這幾箱衣服,加上幾十牀用過的被褥,連同侍女們不要了的舊衣服。簡寧命小太監喚了浣衣局的人來,叫統統拿去再漿洗一遍,然後送去戶部衙門。浣衣局的人來了,心裡直叫苦。這幾日宮裡的娘娘們大發善心,每日必要去幾處收這些捐獻的衣服。回去一洗就是上百件,局裡早堆成小山似的了。
漱霞並兩個侍女坐在偏殿內看着他們搬完,走回來說:“平日裡懶慣了的。才這麼一點事,長吁短嘆,拉長個臉子給誰看吶!”簡寧方想起來,忙道:“差一點忘了,封五十兩銀子賞他們就是。再問問他們各人姓什麼叫什麼,說我見着皇上要提一提的。”
漱霞應命取來銀子,仍在念叨:“他們平日裡不過洗些外頭的帳幔,咱們內宮裡的東西幾時肯給他們洗。難得叫他們辦回差事,還得瞧他們臉色。”簡寧與阿奴聞言,相視而笑。漱霞生性爽直、潑辣,不如綠珠那般知書識禮,卻自有可愛之處。阿奴道:“行了,公主面前就少說兩句吧。快趕上去送了,免得他們車子走遠了。”漱霞衝阿奴扮個鬼臉,一扭頭出去了。
玉露沾翠葉,金風鳴素枝。忙過了七月,天氣一日比一日涼爽。寶寶快五個月大了,脾氣變得有些暴躁,哭鬧得十分厲害。聽嬤嬤說,恐怕要出牙了。簡寧每日午後得了空,便抱着她坐在太液池畔曬太陽。近來皇甫珏已經能夠認清楚身邊的人。簡寧雖然沒有給她餵過一滴奶,但她卻認得眼前這個大美人兒纔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見到媽媽的面,篤定賴着不肯走。每回嬤嬤來抱她回孺子室,必要哭鬧一場,方肯罷休。
有時簡寧見寶寶哭得聲嘶力竭,於心不忍,便不顧嬤嬤反對,執意留她在芳菲殿睡上一晚。並不另外安置小牀,就讓她睡在大牀裡廂。遇上天子駕幸,便趕去別的妃子那裡。一來可以不必分心,專一地照顧寶寶。二來因爲《女報》的緣故,簡寧不想同其他妃嬪把關係鬧僵,被人說成霸佔住皇上,成爲後宮的衆矢之的。每日都要碰面的,何必討人嫌?可憐堂堂的天子,在佳人眼中竟成了一名男公關。皇甫擎明白佳人的心思。一開始不同意,後來見人兒態度堅決,只好依着她。一月總有五七晚要在徐昭儀、張婕妤等人的宮中流連。
列位看官觀到此處,多數會覺得佳人如此行事與前文所述之無可奈何互爲矛盾。剛入宮的時候,因與他人共侍一夫,竟與天子鬧離婚。如今皇甫擎一心一意地專寵她,她卻將他推向別的女人。在此亦不敢多作辯解。還是那句話,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若真要探究,竊以爲原因有二。
其一,那時的簡寧在宮中生活單調,只得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感情生活上。對皇甫擎也好,對霍青也好,期望值高了,要求自然也高。如今,簡寧已經擁有了自己的一份事業,又有了可愛的小寶寶。這些都成爲她感情新的歸依。精力分散了,生活豐富了,人也變得寬容、大度起來。何況,與皇甫擎的婚姻生活直接影響到與周圍人的關係,影響到《女報》的運作。簡寧骨子裡頭還是個現代人,事業與家庭,看得同等重要。就她個人而言,在某種程度上,事業甚至來得更爲重要一些。皇甫擎本就是個三宮六院的帝王,簡寧既已接受了這個事實。那麼,她的選擇就不難理解。
其二,簡寧認定並且相信了皇甫擎對她所做出的承諾。雖然霍青違背了誓言,但是簡寧堅信皇甫擎會與她一同走過餘生。在經過那麼多次歡愛,爲他生下女兒,數不清的爭吵之後,簡寧認定無論是獨孤柳,還是其他的什麼人,都不可能替代自己在皇甫擎心中的地位。弱水三千,只飲一瓢。那些□□的歡愉比起靈魂的契合來,微不足道。
淙淙細流,終將匯入大海。今生今世,她是他唯一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