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這一夜。
大都城裡, 芳菲殿內,簡寧痛徹骨髓。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每個女人都要經歷的。可是, 太疼了。一撥接着一撥, 才喘上兩口氣, 又來了。收生嬤嬤不停地說着:“娘娘……使勁兒啊……用力……”哪裡還有力氣?自下午起便開始疼了, 每隔一刻鐘一次。到後來, 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
“嬤嬤……好疼啊……我不生了……不生了……”簡寧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身的汗。嬤嬤擡起頭來,安慰道:“娘娘說甚傻話來。瞧您叫起來還中氣十足的。快用力!就要出來了。”
“公主, 喝口糖水吧。”阿奴跪在牀榻裡廂,將麥杆的一端塞進簡寧嘴裡。
“皇上還在嗎?”
“在, 在。陛下就在隔壁書房, 一步都沒離開。還有太后、皇后, 還有長公主,都在。”阿奴拿帕子替簡寧擦去臉上、脖頸上的汗水。
“阿奴……我生不出來……我要死了……”
“不會的……您再用點力……”阿奴也跟着一吸一吐。
“啊——”終於, 一聲慘叫,拖着長長的尾音。簡寧覺得自己的肚腸被扯了出來。
“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收生嬤嬤就牀上將嬰兒倒提了起來,用力往那小屁股上拍去。嬰兒頓時哇哇大哭起來。“聽,哭得多響呀。”嬤嬤熟練地剪去臍帶, 拿手巾粗粗擦去嬰兒身上的血污。“您這已經算是生得快的了。”說着, 抱到佳人眼前。“瞧瞧, 多漂亮!改明兒又是個天下第一。”
一點兒不漂亮。紅通通的, 皺巴巴的, 頭髮是溼的,眼泡是腫的, 身上還有沒擦乾淨的血沫子。“寶寶!”簡寧一下子淚如泉涌。剛想伸手摸一摸,嬤嬤便將嬰兒交到了帳子外頭,自有其他嬤嬤抱去仔細清理。
好累呀!生個孩子就像打了一場仗,從鬼門關裡爬回來的。換過被褥,收拾乾淨,不等衆人來探視,簡寧便沉沉入睡了。一覺醒來,恰好聽見外頭報卯時。皇甫擎坐在牀沿上,面帶倦色,正看着自己。“餓不餓?渴不渴?”天子撫上人兒臉頰,微笑道:“辛苦你了。”簡寧的眼圈立時就紅了。
“小傻瓜,不許再哭了。哭多了傷眼睛。”
簡寧趕忙擤了擤鼻子。“太后、姑姑她們都回去了?”皇甫擎點了點頭,卻道:“寶寶真漂亮!像你,又像我。”廢話!簡寧從錦被裡伸出手來,皇甫擎一把握住了。
“教你們失望了。”
“心肝,只要你平安就好。嚇煞我了。”
“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怎麼沒有?”皇甫擎將人兒的小手放在嘴邊,翻來覆去地親着,眼睛裡分明閃着淚光。
“寶寶呢?我想看看她。”
“母后給抱走了。放心吧。你好好歇兩日。以後有的是機會看。”
“公主,喝些雞湯再睡吧。”阿奴聽見動靜,已吩咐妥娘熱了雞湯來。簡寧由阿奴喂着喝了小半盅,便對天子道:“你也喝一點。一整晚沒閤眼了。”阿奴剛想說不妥,皇甫擎已從手中接了瓷盅過去,仰頭喝下了剩餘的半盅。
“快回去吧。一會兒還要上朝呢。”漱過口,簡寧打了個哈欠,又想睡了。皇甫擎便俯下身去,在人兒眉心處輕輕地一吻。“朕下了朝就來看你。”“嗯”簡寧將手縮回被子裡,衝皇甫擎甜甜一笑。皇甫擎捨不得走,又坐了一會兒,等佳人睡着後,一咬牙,方纔去了。
在牀上一連躺了三天,簡寧終於被允許下牀了。太后特地譴了宮裡的兩個老嬤嬤來照管坐月子。靜儀公主也打發府裡的王嬤嬤來服侍一陣。這個不許吃,那個不能碰。就連最基本的刷牙、洗澡都被禁止。說什麼老來會得風溼,牙齒會壞掉。見鬼了!
簡寧可不管這些。不讓洗澡、刷牙,不必等到老,沒幾天就給臭死了。再說了,相關的報道以前也有看過,只要避免着涼,洗淋浴的話,應該是沒有大礙的。所謂不能刷牙,那更是無稽之談。於是,不顧一衆過來人的反對,佳人兀自在浴池內洗起淋浴來。彼時花灑還沒有發明,便叫來四名侍女,每人手裡提一把燒水用的銅壺,對上熱水,從頭頂澆灌而下。當真洗得痛快!
“阿奴,我是不是胖了很多?孩子生下來了,肚皮還是圓鼓鼓的,沒覺得下去多少呀。”簡寧一面拿皁角在身上打着泡沫,一面問。阿奴坐在池子邊上,正替人兒洗頭,回道:“您別急嘛。嬤嬤不是說了,要養上一陣子才能慢慢收回去呢。”
“哦——”簡寧噘着嘴,暗暗地對自己說,要耐心一點,會恢復成原來樣子的。阿奴笑道:“公主,您是怕皇上嫌棄您嗎?不會的。無論您胖成什麼樣兒,他都會喜歡的。何況,您只這樣已經夠美的了。”一旁執壺的侍女們紛紛附和。
誰問這個啦!簡寧瞪着大眼睛往衆人面上一掃,沒好氣道:“你們越來越沒規矩了。看來今後得對你們嚴些纔是,一個個都爬到我頭上來了。”漱霞也在四人之中,便應道:“阿彌陀佛!公主千萬別動氣。王嬤嬤說了,動了氣,肚皮再鼓起來,可就收不回去了。”
簡寧啐道:“呸!王嬤嬤幾時說過。等我告訴她,讓她來收拾你們。”正說着,王嬤嬤進來催道:“哎呀,我的公主。怎的洗了這麼久?受了風,漲了氣,可了不得。快,再衝一衝就行了。”衆人都笑將起來。
午時許,天子駕臨,連同寶寶也一起來了。“聽說你洗澡洗頭了?爲什麼不聽嬤嬤的話?”說時,天子抱着人兒坐到繡榻上。簡寧從乳母手中接過寶寶,低下頭去只顧端詳。比剛生下來的時候白多了。眼睛也睜開了,烏溜溜的,又大又圓。“她這兩天都吃什麼了?乖不乖?夜裡哭不哭?”
皇甫擎一時答不上來,只得喚隨行的嬤嬤、乳母等人統統進來。原來彼時的皇子、公主自出生以後,有專門的乳母、嬤嬤在孺子室中教養,並非由親生的母親撫育長大。待簡寧一一問過,打發衆人退下,皇甫擎道:“你就少操這份心吧。母后說了,她會多多照應的。你自個兒還是個孩子,又要辦《女報》,把身子調養好了最要緊。”
簡寧有點兒不高興。皇甫擎便命乳母將孩子抱走,叫李延福遞上草詔。“乖,先看看這個吧。”簡寧接了,打開來看時,卻是一份冊封詔書。只聽天子言道:“就按照我們先前商定的。不管生男生女,都起名‘珏’。取其雙玉相合之意。朕再冊封她爲永泰公主。”簡寧將草詔丟還了回去。“永泰就永泰唄。”
“怎麼?你不喜歡。”皇甫擎將詔書擱到一邊,捧着人兒小臉問道。簡寧圈住他脖頸。“不是啦。只是真的不能自己養嗎?我想把寶寶留在身邊,自己帶。”皇甫擎對此事的態度異常堅決。“不行!你光辦報紙,已經冷落了朕了。再有寶寶在身邊,那你預備把朕置於何地?除非你把報紙的生意給結束了,朕倒可以考慮考慮的。”
“那不行!”還不容易纔有了今日的局面。“那好吧。說來說去,你全是爲了你自己。”佳人湊過嘴去,吻在天子脣上。皇甫擎笑道:“彼此彼此,你還不是爲了你自己。”一對自私的父母。
天璽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長樂宮裡擺滿月酒,京中的皇族貴戚悉數出席。這一日,天子正式下詔,將長女皇甫珏冊封爲永泰公主,賜予食邑一千戶。舉國上下,飲博三日,以爲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