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真一路西來,在每地最多隻停留幾日,六月中旬終於到了奉聖州。這裡本就是契丹經常捺鉢之所,他便在這裡多住些日子,處理政事,就當是夏季捺鉢了。
契丹從石敬塘手中取幽雲十六州之後,事務統歸位於幽州的南京管轄。地理上這十六州分爲山前山後,山前以幽州爲中心,山後則以雲州爲中心,因爲山後在西,又稱山西。
不過到這個年代,雲州還沒有成爲契丹在山後地區的統治中心。歷史上是耶律宗真親征党項之後,才把雲州升爲西京,從南京道獨立出來。西京道的設立,就是在與黨項的關係破裂後,爲了防止宋朝乘機進攻,單獨設這一個政區來防宋朝的。契丹防備党項的一直是西南面招討司,與西京道同屬一個財政區,而不屬同一個軍事區。
到這一年,契丹在山後統治的中心之地還是奉聖州,以奉聖、雲、應、蔚、朔五節度使理事。五州置轉運使司,已經成爲一個獨立的財政區,偶爾會設山後都統,主管山後五州的軍事,但需與奉聖軍節度使共同裁決本地事務。西南面招討司不在這五州之內,是一個獨立的軍事防區,實際上契丹在那裡的存在感並不強,用招討司鎮懾羈縻而已。
如果沒有歷史上元昊的大規模招納党項部落,沒有對面宋朝河東路的軍事壓力,契丹並不會用雲州來代替奉聖州的地位。契丹是起於東邊的遊牧、漁獵民族,對大草原並沒有濃厚的興趣。歷代契丹之主,西巡基本都是到奉聖州,再向西頗有些化之地的味道了。
正是因爲如此,纔會出現宋軍一到陰山,大量的草原部落要從契丹逃亡。以前契丹從來沒有把那一帶視作自己本土,沒有設置行政機構,是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現在那裡。
奉聖州的軍額是武定軍,所以主管這山後這一帶事務的,是武定軍節度使
此的武定軍節度使是劉六符之兄劉五常,自耶律宗真到這裡,便日日與幾位大王宰相一起議事。動亂髮生在西南面招討司境內,與他的轄區無關,只是要點集兵馬,並應付前去征討大軍的糧草供需。忙是忙了一點,事不關己,他倒也不緊張。
進了耶律宗真的御帳,劉五常行禮如儀,道:“稟陛下,奉聖州管下州縣,營兵、鄉兵俱已點齊。只等詔旨,便可點集起來,西行征討。”
從幽州一直到雲州,都是以農耕爲主的地方,兵馬點集相對容易。此時麥已收過,農事不那麼忙碌了,戰兵出征相對來對生產的影響不大。不過契丹只用這些人作運輸糧草的輔助兵力,真正的戰兵還是靠契丹人和奚人,遊牧、漁獵的部落在這個季節點集就能了。
問過了劉五常兵馬、糧草情況,耶律宗真道:“現在隨王庭西來兵馬,堪堪過二十萬之數,徵党項是夠了,但要面對宋軍,只怕實力未歹。”
蕭孝穆道:“宋軍在河曲一帶的兵力,計有徐平所部近二十萬人,麟府、鄜延兩路兵馬近十萬人,還有數目不詳的党項兵馬。要與宋軍開戰,非有四十萬兵不可。如果再加上征討反叛的部落,則要有五十萬大軍,才能夠用。”
耶律宗真支着腦袋,愁眉苦臉。五十萬大軍,在這個季節,他到哪裡去徵?如果再等幾個月,秋高馬肥,諸部落的軍隊全部點集起來,勉強還可以。現在正是牧民到處遊牧的時候,居無定所,怎麼也點集不齊。
馬保忠上前行禮:“依臣之見,眼下情勢不宜過早與宋軍開戰。兵力不足還是小事,宋軍數十萬人也不能聚在一路,不然糧草難以支應。陛下統二十萬兵馬,應該不會弱於宋軍任何一路,無非是各個擊破而已。真正可慮的,是治下蕃部不穩,人心思去。如果前方與宋軍打了起來,後方蕃部作亂,那才真正可怖。故此去,還是以先剿滅叛軍爲主。”
蕭孝穆道:“那宋軍如果以党項兵馬爲前驅,深入本國境內,攻城掠地怎麼辦?”
馬保忠拱手:“大王,此事不得不防,但直接出兵馬征討,現在力有未歹。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着手。一面由陛下頒下德音,安撫人心不穩的各部落。一面以重兵前出,對有反心的部落痛下辣手,殺雞儆猴!只要儘快把各部落穩定下來,則再跟宋軍開戰,就不會如此窘迫了。宋軍數十萬,遠出千里,必定不能久戰。我們在平定各部落之後,候其師老兵疲,再予以迎頭痛擊,纔是正理!”
耶律宗真連連點頭:“宰相真老成謀國,你這一番話,才說到了要害。現在宋軍新滅党項,兵鋒正銳,不可當其正面,先平內亂纔是正理!”
馬保忠施禮道:“欲攘外必先安內,陛下明鑑!”
耶律宗真沉吟了一會,對一邊的劉六符道:“部落人心不穩,無非是前些年本朝對其征斂過多,殺戮太重。學士,你擬一道詔旨,允免西南、西北招討司轄下各部三年稅賦,而且這三年不徵兵役、徭役,讓他們熄了反叛之心。還有,兩路招討司轄下,凡是部落之民受刑的,一律全部開釋,既過不咎。只要不造反,一切好說!”
劉六符領旨,想了想道:“最難是人心,人心在一個信字。陛下,詔旨下了,如何讓各部落相信,還要別想辦法。兩路招討司前兩年殺得手滑,只怕難以取信部落之民。”
“嗯,也有道理。這樣,向兩路招討使下一道明詔,切責他們苛虐部民,各罰一年俸祿,奪三官。這詔旨要傳遍各部落,讓他們都知道,朝廷在爲他們着想。”
蕭孝穆聽了,道:“既然如此,何不換了兩路招討使,奪官削職,部落之民自然感恩。”
“萬萬不可!”馬保忠上前。“已失部落人心,再失了鎮守大將人心,那些土地從此非朝廷所有矣!在臣看來,明詔切責兩招討使勢在必行,但同時陛下當下暗詔,差親近的人到那裡,安撫兩位招討使之心。告訴他們這是朝廷不得已之舉,等到事畢,再招回朝廷來別作補償。如此,才能兩全其美,不致顧此失彼!”
責備兩位招討使是做給別人看的,可不敢真地當真。要不然再讓他們心生怨恨,縱容手下兵馬做出什麼事情來,可就弄巧成拙了。明着責備了他們,一定要在暗地裡安撫,甚至封官許願都在所不惜。一切,都是爲了把局面儘快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