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河作爲天然屏障,據河而守,關健是要在兩岸都有據點,把河道截斷。蘭州這裡哪怕冬天黃河冰封,只要在對岸建一個小城,一樣固若金湯。大軍圍城,最怕被對手斷了後路,絕了糧道,再多的軍隊也只能作鳥獸散。
徐平搖搖頭,對桑懌道:“在河對岸建城,是以後我們兵力足了佔住蘭州之後的事,現在不去管它。現在我們只要守住榆中城,党項來攻,只能屯兵於蘭州左近,隨時有可能被斷後路。而且守住這裡,所用兵力較少,最爲合算。要守,我們就佔榆中,要攻,我們纔要去佔蘭州城。現在斷了蘭、會兩州的聯絡,我們全力攻會州纔是。”
佔會州攻西壽監軍司,利於速戰速決,直逼党項的核心地區。佔蘭州攻河西,則徐徐圖之,一點一點削弱党項的實力。徐平現在頗有信心,傾向於速戰速決,迅速滅掉党項。
城頭上架了一副大的望遠鏡,觀察對面的情形,徐平湊上前,風雪中卻什麼也看不清楚。失望地擡起頭來,徐平對桑懌道:“乘着党項還沒有派大軍前來,你要派人去詳查周圍的山川地理,每一個山頭,每一條河流,每一個渡口,全部都要了然於胸,包括對面的蘭州地區。等到戰事起來,要怎麼做,我們便條理分明。打仗千軍萬馬,靠的不是主將敢打敢衝,而是如何合理佈置兵力。藉助天時地理,使我軍一個人當兩個人甚至數個人用,敵人幾個人當一個人用,這纔是主將要做的事情。”
桑懌應諾:“節帥說的是。便如庖丁解牛,依乎天理,神乎其技,才能遊刃有餘。只是一味大砍大殺,就落了下乘,十萬兵只好當一萬兵用。”
“不錯,秀才,說出這話,你便足以獨當一面了!這雪看起來越下越緊,只怕一時住不了,走,我們飲兩杯酒,一起賞雪!”
細碎的雪花越來越大,飄飄揚灑下來,周圍星星點點的土黃色全被籠罩,天地間銀妝素裹,成了一個瓊玉世界。入眼都是白茫茫一片,再也分不清山川河流。
榆中城新築,純是一個兵營,沒有園林,也沒有什麼盛景,在風雪中顯得格外肅穆。
張亢吩咐軍中備了酒,點了一個火爐放在城頭,旁邊煮了一鍋羊肉,與桑懌一起請徐平。一邊喝酒,一邊賞雪,一邊說些雜事。
看着雪越下越大,徐平飲一杯酒道:“想十幾年前,我還是白沙鎮種田的無賴少年,也是這種大風雪的日子,跟秀才去抓兩個在周邊做藥銀的落第進士。真是世事變幻,今天我們兩個在城頭飲酒,遠眺党項叛賊,那兩個做藥銀的竟成昊賊座上之賓了。”
“當時誰能夠想到有今天!”桑懌飲了一杯酒,把酒杯拍在桌子上。“當時做藥銀的那兩個進士,現在改了名字,一個是張源,一個是吳昊,在党項甚是得意。昊賊用兵,國用缺乏,據說正重用這兩個人,爲党項斂財。當時早知有今日,便一劍斬了兩賊!”
徐平笑道:“何必斬他們,讓他們替党項人斂財,對我們未必是壞事。自從戰起,我們在陝西諸路低價賣細鹽,絕了党項青白鹽銷路,現在他們的日子可是不好過。張源、吳昊又有什麼通天本事,憑空變出錢來?難不成還能給昊賊製藥銀?”
張亢道:“党項地瘠民貧,絕了青白鹽財路,他們還能從哪裡來錢?他們的富人用的茶葉、絹帛都是來自本朝,現在也沒有地方買去,看還能支持多久!”
“所以昊賊纔要讓党項人恢復蕃羌舊俗,衣毛皮,髡髮不戴冠,不然他們衣服都沒得穿!我們覺得打仗難過,其實他們的日子更難熬。張源、吳昊兩個人,幫着蕃賊生財,又能有什麼好辦法?無非是殺雞取卵,党項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徐平說完,張亢連連點頭:“聽說張吳二人找了本朝逃到那裡去的兩個逃犯,就是在京城騙貸引出大案的,要學着本朝發行紙幣,也不知成與不成——”
徐平舉起杯來,笑道:“成,他們一定要成!只要紙幣在党項推行開來,一兩年間必然大亂,我們坐觀其成就好了。來,同飲一杯,祝這幾個人在党項做出一番大事業來!”
桑懌和張亢兩人對錢幣財貨之類不熟,並不明白徐平爲何這麼說,不過徐平任三司使多年,造就了現在國用充足的局面。既然徐平祝党項成功,那必然不是好事。
三人飲了酒,看着周圍紛紛揚揚的大雪,徐平道:“其實要讓昊賊破敗,並不一定與他打打殺殺,只要麟府、鄜延和秦鳳、涇原東西兩線,各自做出架勢,引得党項大軍來來回回奔波幾次,再斷了他們的財路,昊賊自然支撐不住。只是現在四路各自爲戰,不能連成一體,很難協調得來。各自出兵,軍令一不嚴,就容易讓蕃賊各個擊破。”
現在擺明了党項大軍不在西線,徐平的兵鋒指向會州,也曾上書建議涇原路從鎮戎軍前出,向天都寨一帶佯動,看能不能引動党項露出破綻。可惜夏竦嚴令曹琮涇原兵馬不得過鎮戎軍一線,生怕出現閃失連累自己,此事只好作罷。
在草原大漠迷失方向也就算了,現在跟党項交戰的地方,包括党項國內大軍移動的路線,都是半耕半牧的地區。這樣還不能掌握党項大軍的動向,畏畏縮縮,徐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自己其他幾路的同僚。陝西四路的兵馬加起來,僅僅是禁軍就幾乎是党項的兩倍,佔據絕對優勢。但一說出兵,每個方向都兵力不足,協調能力確實爛到極點。
其實大宋並不需要攻到興慶府去,只要東線聚集兵力於夏州附近,跟党項對峙,做出進攻的架勢,党項就不得不救。同時涇原路大軍再前出,做出要出葫蘆川的架勢,党項還是要過來救急。這兩地相距千里,党項又不能分兵,一年兩邊各跑一次,就把党項的錢糧耗光了。可惜徐平提出來,樞密院對自己軍隊的實力卻沒有信心,不敢實行。
現在党項西線空虛,涇原路不前出,徐平兵力不足,也不敢進攻党項腹地。以三四萬兵馬去對党項的兩個監軍司,還有附近能夠調動的蕃落軍隊,徐平沒有一點把握,只能坐視機會白白溜走。現在東線一片迷霧,西線平靜下來,那裡着實有些危險。
張亢好酒,喝了幾杯,酒興上來,鬆開衣袍,迎着吹來的寒風道:“鄜延路的範節帥舉止失措,他的用兵到現在也看不出個章法來,只怕會被昊賊所乘。我們遠隔千里,又能幫得上他們什麼?等到吃上兩陣敗陣,朝廷自然就明白過來。那時我們兵精糧足,再與昊賊一決勝負也不遲!等到川蜀招兵回來,我自統兵,到時節帥讓我帶兵去攻會州!”
“放心,那個時候,我們要數軍齊出,沒有哪個會閒着。手提十萬兵,與昊賊正面對決我們也不憷他,就不用再像今年這樣瞻前顧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