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微負重

到了這個時候,劉義隆反而比先時冷靜。他對兒子招招手說:“跟我來。”

外頭已經到了殘陽如血的傍晚,玉燭殿的青牆黑瓦似剪影般落在混濁的紅色背景下。檐下金鐸在斜斜吹入的朔風拂動下,清音疏朗,餘響悲越,傳得很遠。劉義隆在丹墀下怔怔地望了一會兒,才擡步緩緩拾級而上。

玉燭殿是先朝便有的,宋武帝劉裕出身微寒,對吃穿住行要求都不高,登基後常思量自己發跡的歷史,深覺不知惜福則福澤不長的道理。玉燭殿裡寢臥的是石牀,矮榻均用烏木及鐵釘打製。後室裡藏着劉裕在丹徒時耕作的耨耜農具,壁上用的是葛燈籠和麻繩拂,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衫寶貝似的懸着,燭光洞照間,彷彿這間宮室化成一所農家宅子而已。

劉劭是進後室便覺得憋屈,卻見父親對着這些破爛東西恭謹地俯身參拜,只好依葫蘆畫瓢也弓了弓腰。劉義隆道:“這個地方,萬古不易!謹記!”劉劭腹誹:“早該丟進溷廁的破爛,放在這裡直丟皇家的顏面!”嘴裡不敢不應答。

劉義隆失神的雙眸漫漶地看着那補丁衣裳,再看了看微露不耐煩之意的兒子,暗歎了一聲,對羅安道:“去滋畹宮,把謝美人和十公主請過來。”

謝蘭儀踏進燈火昏昏的玉燭殿,眼前一切彷彿都籠在昏黃的光照中,劉義隆半側着臉,便使半邊面孔浸在暗黑裡,俄而,他轉過臉,慢慢地走過來,彷彿是兩側的燭火光芒牽引着他,一點點,從黑暗裡明晰起來。

“免禮吧。”他說,“多事之秋,少些繁文縟節,也是解脫自己的束縛。”他伸手挽住謝蘭儀的胳膊,又輕輕摸了摸劉英媚的頂心,臉上露出和煦而真切的微笑。

“都這麼高了!”

他是由衷的讚許,可落入耳朵的這句話,在各人心裡撞擊出不同的滋味。

劉英媚揚起小臉蛋,一汪水似的明眸把每一處燭火的亮色都倒映在其間的水色中,羽毛般濃密的睫毛,出水芙蓉般閃着光華的肌膚,一如她口裡嬌聲的疑問,讓人一觸到,心就要化了:“阿父,阿母這幾天爲什麼會哭啊?她說是爲了我,可是我不知道我哪裡犯了錯誤……”

小小人兒委屈地撅起嘴,拉着父親的衣襟,劉義隆心裡酸楚備至,卻不得不硬了硬心腸,瞥了一眼身旁呆立毫無表情的劉劭,才蹲下身,對着劉英媚溫和笑道:“你沒有做錯事,是阿父犯了錯誤……”他說不下去了,他犯了錯,決策失誤,到最後,卻要把國家存續的希望寄託在這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子身上,期冀她能夠承載和親退兵的重任——而北魏的那些人,粗豪嗜血,他簡直不敢想象,自己是把怎樣一隻純美的小綿羊送入了巨狼的口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女兒的臉蛋,滑嫩細膩得和剛剛綻放時的薔薇花瓣一樣。小英媚詫異地看着父親眼中傾瀉而下的淚水,驚懼地往後退了兩步,伸手去抓握母親的手,她感到了母親手的顫動,回頭一看,那臉上亦滿是淚痕。

謝蘭儀哀求他:“陛下,沒有別的法子嗎?公主年幼,可否以宗室王侯的女兒代替?”

劉義隆搖搖頭:“不是我心硬,此刻和議,是城下之盟。英媚前往,不僅僅是許嫁,更是……更是質子。你說,選個不相干的人,拓跋燾肯要?”

劉劭亦冷冷道:“母妃就當是爲了大局,犧牲一下吧。若是能夠退兵,舉國上下,都要讚揚母妃的大義。當年,母妃的妹妹送到北魏,保住了兩國多年的平安,如今她作爲佛狸的寵妃,亦跟着南下。若是英媚前往北魏,想必能夠得到她的照應,母妃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謝蘭儀握着女兒的肩頭,別過了頭,竭力遏制自己憤怒的顫抖,她恨恨地從眼角的余光中記住了面前的兩個男人此時無情的模樣。劉義隆見她無望得可憐,嘆息了一聲道:“明日就傳旨,封英媚爲新蔡公主,以河南新蔡爲郡望,做爲公主的湯沐邑一併附贈,希望拓跋燾的手不要伸得太長。”他看着面露不屑的謝蘭儀,又道:“也加封謝美人爲容華,劉昶爲義陽王。”

未等謝蘭儀峻拒,他先說道:“你不用辭,辭也無用。這不是撫慰你,只是爲公主加身份而已。”話越是說得毒,堵着了她的口,內裡越是他無以言表的愧疚,但只能用這樣可笑的方式表達出歉意來。

謝蘭儀許久方對劉義隆和劉劭道:“好,但願陛下此舉成功!”

劉義隆放緩聲調,彷彿在尋求她的同情和認可:“其實也不能僅靠英媚。我也派人偷偷潛入江北的空村,投放野葛毒酒;也下旨訪求俠士劍客,允諾取佛狸首,封萬戶侯;也加強了沿江的所有佈防,戰船全部待命……”他看了看謝蘭儀:“還有一策……若是其他都不諧,還要請你幫忙。”

謝蘭儀冷笑着堵住了他想說出來的話:“陛下言重了,我不過是顆棋子,任由擺佈罷了。”

她帶着英媚,昂着頭走出玉燭殿,她能夠想見,身後兩個人的表情,她冷笑着,卻在背向劉義隆的時候再也裝不出一絲堅強。劉英媚被母親推得踉蹌,委屈地說:“阿母,阿母,能不能別走這麼快?”

謝蘭儀走到看不見玉燭殿燈火的地方纔趔趄着停下步伐,蹲身一把摟住女兒軟軟的小身體,嚎啕大哭。英媚掙扎了一下,伸出小手輕輕把母親臉上的淚珠擦掉,用她甜潤誠懇的聲音說:“阿母,別難過了,阿父的話我聽懂了。如果我能夠爲大宋免除兵患,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你不懂!”謝蘭儀搖着頭,兩腮的淚被甩在女兒的臉上。十歲的孩子,半大不大,半懂不懂,她哪裡知道自己前往的會是怎麼樣的一條路!

平日裡再顯得和善,到了關鍵的時候,劉義隆還是那個涼薄的君王。謝蘭儀最後一絲希望在今日破滅。要保英媚,只有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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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彭城的北魏大軍,繼續以“關山度若飛”的速度向南推進。淮河以南幾乎大片都是平原,有山亦不險,有河亦不深,騎兵到此,簡直如魚得水。奔波了幾天,一路只有潰散的少數宋兵,幾不成伍,遭遇魏軍,便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眼見的已經來到了與建康隔江相望的瓜步山。

瓜步山不是什麼高峻的峰嶺,充其量不過是江畔小山而已。但是因着餘外再無聳峙的山頭,加之其濱臨長江,遠遠望去,竟成雄絕之地。拓跋燾先親自下馬登山,俯臨長江之後,他回到山下御幄時的臉色有點陰晴不定。身邊的人無一敢觸他黴頭,都是屏息凝神,不多一語,連送上御膳的宦官,見謝蘭修恰好過來,都腆着臉道:“貴人可是侍奉陛下用膳?今日陛下似乎不大高興,還望貴人多多斡旋。”

謝蘭修幫那宦官捧着貊炙的牛肉送到拓跋燾的食案前。揭開碗蓋,拓跋燾便一皺眉,擡頭似乎是想瞪送菜的人,卻見另一張面孔,罵人的話便嚥下去了。他厭惡地瞟了一眼肉,聲氣倒還和善:“雖是行軍,供應不求奢靡,但好歹是給皇帝吃的,也不至於弄得這麼不堪吧?”

謝蘭修賠笑道:“大家都知道陛下不貪愛口腹之慾,何況如今一路過來,還有什麼剩的東西?”她心裡也明白並不是爲了吃的生氣,眼神飄到食案旁,席地放着羊皮鞣製的行軍地圖,上面圈圈畫畫的,壽陽、彭城、盱眙等地全是硃砂的圈點,而幾路隊伍行進的痕跡,則是羊皮上反覆摩擦的印子,都幾近發黑了。

拓跋燾見她頭伸着在看地圖,倒是一笑,伸手從盤子中搛了塊肉慢慢嚼着,饒有興趣看着那張白皙的側臉,就無暇顧及飯菜的難吃了。他問道:“你看出了什麼門道?”

謝蘭修擡頭笑道:“陛下用兵活絡,古今未有。就像有一回妾與陛下下棋,輸得口服心服,也是沒有料到陛下的黑子不肯全面推進,而是逐步跳躍,使我應接不暇。如今陛下不重攻城略地,亦是這樣幾支隊伍跳躍着直攻宋國心臟,只怕宋兵也是應接不暇呢。”

“兵書沒有白讀,下棋也沒有白下。”拓跋燾笑眯眯的,不由又吃了一大塊肉,端起杯中酒豪飲了一口,擡起明亮的眸子問道,“不過,光說好話沒有意思,你來說一說,此兵略有何缺陷。說對了,朕要賞你。”

謝蘭修看了看地圖,又看了看面前人含笑意的臉龐,跪坐在他食案對面,挽起袖子幫他佈菜,過了一會兒才成竹在胸地笑道:“若論推進陛下王師,此舉自然既快又好。不過想必陛下並不準備在淮南多久,所以,此舉的不妥,也無干大雅。”

“爲什麼這麼推斷?說說看嘛。”拓跋燾從自己的盤子裡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得津津有味,剛剛那場火,已經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謝蘭修笑道:“陛下速度快,但是不要城池;然而宋國撤退時,亦將糧秣燒得一空,百姓四下逃散。憑着荒蕪的郊野,連鳥獸都看不見幾只,如何過此嚴冬?”

拓跋燾突然收了笑,似乎突然對她的聰慧和直言極其不滿似的,推開面前的盤子,一言不發到了御幄後面。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裡,佛狸所採用的戰術很超前,他不注重攻城略地,而發揮騎兵的速度優勢,飛快地推進隊伍,直搗黃龍。在氣勢上,是很壓制對手的。但是因爲沒有地盤,所以淮南一片,其實只是掠奪了,並沒有實際佔領,沒把宋國“吃”進去。所以,除非他真的搗毀建康,滅了劉義隆和劉宋,否則,這注定只是一場攻掠和報復的戰爭。

不過,佛狸的軍事能力還是可圈可點的,劉宋被打得這樣灰頭土臉,幾十年都恢復不了元氣,北魏也少了一個勁敵,後續發展的力量也會更足,而周邊國家,很久都沒有能望其項背的。

二戰時,麥克阿瑟和尼米茲在太平洋戰爭中也用了這樣的戰術,並取名“蛙跳”,很快突破日軍防衛圈,大獲全勝。其實拓跋燾也是蛙跳戰術的發明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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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強悍的男主。所以,雖然前期鄙文裡倆男人一度作爲不明顯,但必須承認,劉車兒和佛狸,都是雄主明君,只嘆命運不濟,但也未嘗不是業報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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