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敏一時心亂如麻,她下不了決定是否與舅舅相認。她悄悄從閣樓上爬下,示意小廝同意翟湛帶耿雲彬去看烏木。
上一世,耿雲彬離開冉家後,去無蹤影,冉敏在山中幾十年從未聽翟湛提到過他的消息。
她不明白,耿雲彬臨離開前,爲什麼會對自己說出那種近乎詛咒自己親姐姐的話。那個時候,母親剛剛身故,任誰聽到這種話都會頓生厭惡,所以自那時起,冉敏並沒有刻意打聽過耿雲彬的消息。
傳話的小廝迴轉,翟湛依言而行,只不過耿雲彬卻要求見烏木真正的主人。
沒有經過多少思想鬥爭,冉敏稍整衣裳跟隨在小廝身後,既然自己想不明白,那麼問,便是最好的方法。
剛進品間,便聽見耿雲彬一聲驚呼:“你是,你是蔓姐兒!”
這句話是肯定句,冉敏尋聲望着耿雲彬。
她只是一眼,便知道耿雲彬爲何這麼篤定。
因爲她們身上,都有同樣的氣韻,一個血脈傳承而來,只是耿雲彬更加陰鬱。
“你長得像姐姐,與那個混蛋一點也不像,好,好,果然我耿家的血脈便是強大。”
耿雲彬欣慰地放聲笑,黝黑的肌膚顫動,嘴咧得老大,露出一口白牙。
這付尊容,倒是一點不像適才那位老謀深算的海外商客。
翟湛與廖仙芝大爲驚訝,他們沒料到,做着小買賣,竟然幫冉敏找到了失散的親人。
廖仙芝倒還罷了,翟湛的臉不知怎的,憋着憋着,竟紅了一大片。
“舅、、、、、、舅,您先坐着,歇歇。”
剛纔劍拔怒弩張,針分相對,如今不知怎麼的,翟湛手心出汗,竟連話也說清了。
耿雲彬那雙眼只放他身上一息,便收回。事情怎麼着,他清楚得很,只不過看冉敏望着自己那副急切的模樣,顯是有許多疑問,這小子的事,八成沒放心上。
“蔓姐兒,我知道你有許多問題要問,這些,我會一一告訴你。只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那塊烏木。”
“我同朝廷做了個生意,要賣得東西,正是這一塊烏木。”
馬車兩輪飛馳,翟湛坐在馭夫旁邊,心中忐忑難安。適才他對耿雲彬說過一些不敬之語,擔心他同冉敏告狀,因爲馭夫在駕車,他便伸長的耳朵聽馬車內的動靜。
車在行駛,馬蹄聲、馭夫的喝斥聲,路人閒聊聲不絕於耳。饒得翟湛聽力驚人,仍然只聽得支言片語。
“海外......這些年”
車廂內,耿雲彬正用他嘶啞而暗沉的聲音同冉敏講述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故事很長而曲折,多半是些海上鬥海怪與異國搏野人的事蹟,不過聽了兩刻鐘,冉敏便打斷了他的話:“阿舅,你應該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你這孩子,這些都是你阿舅在外吃得苦,經過的難,你身爲外甥,豈能不關心?”
“阿舅,你既然全須全尾的站在這,說明那些事,憑藉您的智商,直然輕鬆躲了去。您忘了,我想知道的是當年耿家那火到底是怎麼起來的,還有您,是爲何決定出海?”
看耿雲彬沉默不語,冉敏肅然道:“這件事,您不說,我自然會查,只是到時查到什麼,是否會破壞阿舅的計劃,這便是我不能保證的。”
耿雲彬沉思片刻,道:“好,我告訴你。”
他的表情瞬間沉鬱下來,聲音低沉的簡直不似本人。
“這件事,我曾經對姐姐立過誓,永生不告訴你,除非是你自己發現。既然你要知道,必須起誓永不參與其中。”
冉敏搖頭,“阿舅,你應該知道,耿家的人都是一副倔牛脾氣,你要逼我立誓不難。若是以後我破誓而遭報應,你可忍心?”
耿雲彬嘆口氣,說道:“你同你孃親一般,好的沒學着,偏生一副愛穿牛角尖的脾性,怪不得她去的早,顯然是受此所害。”
“既然你不肯立誓,我也不逼你,只是我告訴你,別想混入我的事裡。逼急了我,把你鎖起來。”
見冉敏不以爲意,他也不再勸,緩了緩情緒,認真同她述起舊事。
“那一年,我恰只有十五歲,聽說阿姐再次要生寶寶,爹孃很是高興,囑咐我去鋪子裡挑選寶寶的洗三禮。”
“我自小是個紈絝,又是獨子,姐姐出嫁前嫁我極好。我便想着要送便要送最好的,故而在鋪子裡呆得時間略久了些,直至月上鬆崗,纔打道回府。”
“回到府門前,見門前燈籠也不亮,喊門侍,門侍也不來開門。我有些擔心,怕阿爹責怪我貪玩,回家晚了,也不敢驚動他人,帶着小廝,從後門翻牆,打算偷偷溜回屋子。”
“一路上很奇怪,黑燈瞎火,平日裡的丫環婆子,竟不見了蹤影。我心裡有幾分異樣,交待小廝去打聽情況,自己偷偷溜到阿孃房裡同她報備。”
“孃親的院裡子有個狗洞,是我親身挖掘。我平日犯錯,阿爹常三更半夜罰我跪在他門前,阿孃心疼,怕我傷着,常替我遮掩。我尋思着,從狗洞裡鑽入倒是便宜的很。”
“鑽到一半,忽然阿孃的屋子裡起了煙,我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莫不是失火了。便想快點鑽過去,看看爹孃。誰知心越急,越辦不起事,肩膀上的衣物,不知怎麼的,竟勾住了牆上磚,一時竟掙脫不開。正急,卻看見阿孃的屋子突然打開,一個火團狀的物體朝我奔來。”
冉敏驚叫一聲,忙悟住嘴。耿雲彬正沉寂在自己的回憶中,並未留意冉敏的舉動。
“我嚇了一跳,拼命向後退出,卻見那個火團已經奔到身邊,摔倒在他面前。”
“我才注意到,這是一個被火燒着的人,他身上的衣服全部被燒着,面目被燻黑,在我的面前扭曲,打滾,想要弄滅身上的火焰,然而不管他怎麼行事,那點燃全身的火焰始終不滅。他不時發出痛苦的□□,看得我心驚膽顫,惦記屋裡的爹孃,我迅速爬出狗洞,打算進屋子裡救人。”
“這時,這個人忽然叫出我的名字,我幾乎是當場便傻住了,因爲這個聲音屬於父親。我顧不得進屋,忙脫下衣裳拍打父親身上的火焰,然而那火中怕是澆了桐油,無論我怎麼做,便是不熄。”
“我想去後院打水,父親攔住了我,‘阿彬,我、你母親,不行,快走。’”他的傷很重,幾乎講不出完整的一句話,字裡句間,卻一直在催促我快逃。
“父母有難,我怎能輕易逃跑,我不肯,父親也動彈不了,無法阻攔我。”
“他躺在地上,火苗在身上竄動,怕是燒斷了他的手腳骨。他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喊我:‘阿彬,你要讓我耿家絕後嗎?快走!’我含着淚,默默爬出狗洞,還想回頭看他一眼,卻見他將頭竭頭往狗洞裡一塞,便再也不動彈了。”
“我沒有時候傷心,便聽到牆那頭漸漸喧雜起來,顯一羣人吵鬧爭執,有人放聲大罵:‘你說耿家有美人金銀,如今我燒了大半個屋子,也沒見到美人和半粒金子。你耍爺爺是不?’”
“另一個聲音懦懦道:‘爺,你別急,我領您去找,半月前才聽主子對小主子說的,說這些東西,將來,都是留給小主子的。必不會有假。’”
“半月前,那時父親倒是真說過這句話,不過那時正值父親考較我課業,我不會,便同他耍賴:‘阿爹,我學這些並沒有用處。’阿爹聽完便拿戒尺敲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若是你好了,這些以後自然是你的。’這蠢奴才,定是一知半解,誤以爲我家有暗財,貪心一起,串通外匪洗劫主家。”
“我恨的咬牙切齒,然而卻知道危地不宜久留,轉眼那羣人便要開房出來,我忙四下回顧,見牆角下花架子仍在起火,忙鑽入架子下空心之處。等待那羣人離開,方跑了出來。”
耿雲彬挽起衣袖,冉敏見他左右臂上焦傷累累,“這傷便是那時留下的,那羣悍匪四處搜尋,我唯有躲藏在被火燒着的地方纔有生機。”
“那日過後,我一個人藏起來養傷,不久便聽到姐姐去世的消息。發送了父母,我只知道以我人單勢薄,必然報仇無門。你與亮哥兒在冉家本就艱苦,我自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既是如此,不如出外闖闖。”
“恰巧故友組起船隊,打算搏一搏海貨。我心想,要避開那羣人的耳目,海外顯是最安全的去處。家裡被燒得一乾二淨,盤纏自然無影,我只有向你訛詐些銀子,已充路資。”
聽到耿雲彬說到這裡,冉敏早已淚流滿面。
“怪我,外祖父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竟一點忙也幫不上。”
耿雲彬拭拭冉敏臉上的淚:“不怪你,你當時還小呢,能知道些什麼。如今,我已察到那賊人的蹤跡,接下來,便有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冉敏點點頭,問道:“舅舅,你那日離開冉家,同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